天地间一片虚无,什么也无法触及,然而,却有一团黑雾,浓郁得化不开。没有人影,没有兽踪,甚至没有风。在这个荒芜的世界,一切都仿佛已经被人遗忘。
张瘸子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如同柳絮,临空飘荡在黑黑的云彩里,看不到光,看不到家园。正当他踌躇难安之际,前方的黑色云彩突然幻化作无数只乌鸦,它们拍打着强劲而有力的翅膀,朝他飞来。令他感到新奇的是它们脖颈上的一圈红色羽毛。它们将他团团围住,然后稳稳的托起。
终于,张瘸子从一片虚无中感觉到自己的重量。
“你们这群乌鸦,要带我去哪儿?”张瘸子有些惊慌失措的说,但是他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仿佛那些话只不过是他内心的哀怨而已。
当他意识到无法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时,他一阵毛骨悚然,挣扎着想要看清周围的一切。
这时,乌鸦不见了,浮现眼前的依然是那一片黑黑的云彩。一阵失落在心间泛起,张瘸子无法独自面对这样骇人的虚无场景,尽管红颈乌鸦出现得很突兀,令人生畏,终究也好过极目所及,空无一物。他不禁祈祷,这片该死的空间里能够出现他熟悉的东西,好让自己不要变得歇斯底里。
如其所愿。
黑色的云彩里面,适时的漂出一只玻璃罐,不断的翻滚着,里面装着一只通体黑色软毛,形如刺猬的小精灵,四肢类于人,脑袋亦然,随着玻璃罐的临空翻滚,黑精灵不断的用四肢竭力保持平衡,甚是可爱。张瘸子大喜过望,欣然呼唤:“啾啾…啾啾!”张开双臂,想要揽它入怀。
顿时,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将他拉回到现实。
周围有光,晃得他几乎不敢睁眼,黑色云彩也转眼消失不见。张瘸子感觉自己的胸口像要炸开似的,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的呻吟。
“你总算活过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痛证明你还没死,忍一忍就好了……”
“这是……这是哪儿?”张瘸子逐渐适应阳光的照射之后,四下打量了起来。这似乎是一家药店医馆了,几个高大的柜子靠墙立着,数不清的小抽屉上写满了各色药材名称。宽敞明亮的医馆里面,永远荡漾着那一股难闻的药材味道。
“这是什么地方?呵呵,这是可以让你起死回生的地方!”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从隔壁传来,听上去年纪大概五六十岁了。紧接着,一连串脚步声之后,一个神情矍铄,老而益坚的徳劭医者出现在张瘸子的病榻前。他拉过张瘸子的手,静静的把起了脉,不时的点头。张瘸子发现老年医者身后,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瞪着稚气未消的眼睛,好奇的从医者背后探出头来打量着他。
“这里是皇宫大内的太医馆。他是郭太医,是我爷爷。”声音犹如出谷黄莺,一般的稚气未脱。
张瘸子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那孩子又补充似的说道:“我爷爷救了你的命,其他太医都说你伤得太重,又拖了太久时间,错过了时间,没救了,是我爷爷救了你。”
这是张瘸子从那片黑暗的虚无里面挣脱出来之后,听到的最好的声音了。
“谢谢郭太医。可是……”他强忍着疼痛,声音失落的说道。“我的啾啾呢?它去哪了?”
“啾啾?”郭太医一脸茫然。“什么啾啾?昨日清晨,宫城守卫把你送到太医馆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了,除了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你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的了。”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悦。
昨日?张瘸子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昏迷了差不多两天了。然而,此刻他最担心的是啾啾的下落。听郭太医的意思,确实不曾见到啾啾。也许,宫城守卫听见了自己的请求,已经把啾啾送到大王宫里面,交给国王陛下了。张瘸子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昨儿个夜里,宫里的御林军统帅宋总统领前来探视。”郭太医已经给他把完了脉。“他见你一直昏迷,便交代了几句,若你醒来,赶紧知会他们一声。”说完,郭太医起身往太医馆外面走去,吩咐了一名正在整理新到药材的青年医倌,前去宫内禀报。
张瘸子不知道什么宋总统领,但是他内心深处却很期待他的到来,能够告诉自己啾啾究竟去了哪里。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张瘸子感觉异常疲惫,身体在空中沉沉下坠,轻若羽翼。他看见那一片虚空,那一团黑雾,再次笼罩在周围。他想大声呐喊,想让这令人心烦的障魇远离。突然,黑色云雾渐渐消散,一直覆盖着的大地、河流、山川,在他眼前犹如一幅神奇画卷般的铺陈开来。他甚至能听得到山林中的风,以及远处汪洋大海上传来的阵阵惊涛拍岸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海鸥清远悠长的鸣叫,其情其景,使人陶醉。
尽管他曾在旅途中不断思念故乡的山山水水,还有那里的花街柳巷,然而此际所见,却显然不是他魂牵梦萦的家乡。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会从如此高的天空俯瞰着大地,高到连曾经难以企及的片片白云,也成了萦绕身边、紧紧包裹自己残躯的温床。当他伸出手,试图掬紧那一团棉花似的白云,却发现盈盈在握的,竟然真的是棉花。张瘸子放开它们,想要拨开层层云彩,想要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一念甫及,他赫然惊见自己的双手化作黑色的翅膀,黑翼轻拍,胁下生风,他终于飞向了更高的天空,世界也以更加宽广的视野在他眼前展现。
不知为何,他竟然暗自窃喜。跛脚的不便,于他是一场难以醒来的梦魇,若能身负双翼,遨游天际,那该多好。
于是,张瘸子更加用力的拍动翅膀,想要纵情抓住这自由的感觉。
朦胧中,太医馆里传来一阵喧哗,惊醒他无边的美梦。
那是一连串掷地有声的脚步声,脚步声里伴随着盔甲碰撞,环佩叮当。一个洪亮的将士声音从隔壁传来,他吩咐道:“郭太医,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跟伤者单独谈谈,请您和其他人都回避一下。”
张瘸子一阵紧张。他强迫自己从刚才荒诞不经的怪梦里抽身出来。
“单独谈谈?一位宫廷统帅,身居高位,怎么会如此在意我这个乞丐一样的人物。”张瘸子费力的猜想着。
思忖之下,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心头十分挂念的啾啾。尽管他原本的初衷只是要用它来换些银两。
御林军总统领宋元踏着威严的脚步,来到病榻前,眼神犀利,凤目含威。张瘸子看着他亮铮铮的铠甲,头戴狼形头盔,身佩宝剑,好比天兵天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涌泉镇被当地官兵追打的记忆,心里登时泛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当他看清楚宋总统领肩头站着一只红颈乌鸦的时候,恐慌之余,更是惊讶得莫可名状。那乌鸦竟是和他梦境中所见毫无二致,脖颈上一圈红色羽毛分外耀眼。此刻,那乌鸦正圆睁双目,似通人性的看着他,若有所思。张瘸子宁愿相信那是自己的一时错觉。
“你是从哪里来到宫城的?”宋总统领问道。“还有……那只奴奴族的幼子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采矿区。”张瘸子发现自己暂时还无法灵活的转动脑子,调动自己的语言,所以只简短的回答了一句。“涌泉镇的采矿区。”他补充道。
宋元猛地一惊,心想:“果然不出所料。据传言,早在百年前,奴奴族就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传说便是终结于涌泉镇——这个充满神奇色彩的海边小镇的采矿区。想不到,事隔多年,如今,这异族精灵竟然以此等匪夷所思的方式,来到了京城。奴奴族向来群居,生性勇猛,被他们咬断喉咙的人类倒霉鬼不计其数,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病恹恹的乞丐是如何掳走精灵幼子,还能安然呼吸的。”他定了定神,又问道:“你在采矿区见到了多少奴奴族精灵?”
“就一个啊。”张瘸子被他问得满腹狐疑。“我只看到我的啾啾。”
“你的啾啾?”宋元心头一阵颤动,被这个无知的乞丐搞糊涂了。“它可不是什么宠物。要是奴奴族的成年精灵被你碰到,只怕你早已身首异处……”
“木头将军,你何苦吓唬他!他已经够可怜的了。”那红颈乌鸦张着尖利的嘴这样说。
张瘸子怀疑自己听错,乌鸦竟会口吐人言!还来不及惊讶,他骇然发现将士肩头的红颈乌鸦腾地振动双翅,在空中拍打几下翅膀,俄尔化作一团黑雾,摇身一变,顿时,房间里多了一个中年女子,奇装异服,令人生畏。
“我们还有很多神奇无比的事没有完成呢,你可不能这么快就死。”女子带着特有的讥诮口吻,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