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国师
凌渊阁是大王宫西侧的一座高逾三十丈的七层塔楼,雕梁画栋,宝相威严。从护城河的桥上,进入重兵把守的都城正门,经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皇家园林,然后左拐,穿过九天飞瀑掩盖住的假山石林,便是凌渊阁的正门。尽管看上去很相似,然而它却不是一座佛塔,院墙三丈高,长满密密麻麻的藤蔓,院门常年紧闭。除了每隔七日,便有大王宫里派来的两名太监扫塔之外,整座塔楼园区仿佛再无人烟,唯有塔前的巨型三脚香炉常年香火不断,引人猜测。即使是扫塔的太监,也从不曾被获准进入宝塔的第七层。
“扫完六层,即刻出塔,若有差池,小命难保!”每次御林军总统领宋元都会在打开紧锁的院门之时,对扫塔太监宣谕这简短而又充满权威的话语,神情肃穆,不怒自威,就仿佛在诵读国王的圣旨。曾有好奇的小太监扫塔之时心痒难禁,试图扣开凌渊阁第七层的大门,他们轻易便打开生满铜锈的门锁,进入之后,却发现那不过是跟其它六层一模一样的格局,并无甚殊奇之处。
然而,正当他们想要离开的时候,大门却无声的在背后关上了……
当夜,直到大王城中华灯初上,御林军总统领宋元也没再看到两名太监从凌渊阁中出来。次日早朝,当他将此事上禀国王时,换来的只是国王漠然一笑:“下一个扫塔之日,记得让敬事房总统领再另派两个懂事的太监前去。”虽然面呈笑意,话语中自有一股震慑,惊得宋总统领更不敢多言。他十六岁跟随国王征战四方,在九大部落肆虐的凤凰旗大陆闯下了赫赫威名,即使是面对身负魔法巫术的异族部落时,他也能凭借一身武艺和胆色全身而退。最终,国王赏识他,擢拔他为皇城守卫的最高统帅——御林军总统领。这是皇宫大内最高防御要职,宋元深以为荣。即便如此,多年来他也从不曾见过国王有过如此神情,似乎两名太监的生死去向于他来说,早已心知肚明。
至少,从那以后,再无太监冒死犯禁。
凌渊阁一如既往的披上它神秘而又异常诡秘的面纱。
直至今晨。
接到国王宣诏入宫面圣的消息时,天刚亮,宋元正好穿上了御林军戎装,他心下思忖:“国王特意宣我入宫,莫非又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整理好狼形头盔,他将七心剑悬挂在腰间,便跟随宣旨太监,前往圣殿。
圣殿在大王宫的正中心,宫阁巍峨,仪态万千。行走在九曲回廊之间,两旁的亭台楼榭,假山石林仿佛笑意盈盈的女子,恭迎他的到来。御花园里的奇花异草兀自芬芳,奇香可掬。宋元不禁回想起当年自己意气风发的岁月,奉旨出兵蛮荒,尽管身负箭伤,终究首战告捷。回朝听封那阵子,这满园的芬芳不由得令他怀念起心仪的姑娘。
不多时,宋元随着宣旨太监行至圣殿阶前。国王的贴身总统领太监姬公公手持拂尘,急匆匆的朝他们走来,临到近前,一努嘴,示意宣旨太监退下。宋元远看朝中文武百官分列两行,交头接耳,似乎正在争议着什么,又看姬公公神情凝重,不禁问道:“姬公公,国王陛下和群臣正在商议何等大事啊?怎么……?”
“何须多问。”姬公公面色依然深沉,声音却尖利如常,闻之刺耳。“陛下紧急宣旨召唤宋总统领觐见,正是为了此等怪事。跟我来,陛下要在寝宫单独召见你。”说完回身就走,在前领路。
宋元满腹狐疑的看了一眼朝中众臣,犹自窃窃私议个不休,偶尔还能听见国王陛下洪亮的声音呵斥几句。
帝王寝宫就在圣殿后方,宋元跟随姬公公绕过圣殿宽敞明亮的走廊,径直来到寝宫门口。一名长相清秀,仪态端庄的宫女步履款款的行至阶前,施施然行了一礼道:“见过姬公公,见过宋总统领。”姬公公拂尘一挥,算是领了礼。宋元心中却颇有些不悦,想自己征战沙场,浴血而生,在这皇宫大内,却似乎还不如一个贴身太监来的高贵。
“宋总统领就跟杂家在这儿侯着吧,陛下一会儿就到。”姬公公并不曾察觉宋元的不快。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国王陛下回到了寝宫。姬公公替国王褪下朝服,又吩咐宫女沏上热茶,然后示意所有的宫女退下。
宋元参见过国王之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狐疑:“国王陛下,方才朝堂之上,我见文武百官窃窃争议,所为何事啊?”
“嘿嘿。”国王虽然高高在上,极富威严,私下里却也颇为和蔼,只听他晒然一笑道。“这帮鸟官又能为了何事!”
宋元不知如何作答,怔怔的立在那里。他素来知道国王出身沙场,豪迈大方,不拘于礼,不像一般国王那样言行合度。与其说他是国王,倒不如说他更像一位将军。
国王陛下喝了一口茶,从宽大的袖子里揣出一个黑黝黝的玉石,递给了宋元,说道:“这是一枚南山黑玉,当年寡人征战西域,从当地土著那里得来的,这么多年一直派不上用场。我原本以为这就是个多余的石头,除了质地优良,异于凡品之外,一无是处。可如今风云骤起,当年西域女巫的话言犹在耳。寡人一想,也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
“西域女巫?”尽管跟随帝王多年,宋元却也并未能尽数知晓国王所经之战,想必那是自己尚未更事之时发生的事了。
“是啊。”国王说道。“那时只怕你尚未进入军中,自然不知。当年寡人帅军征西域,战战高歌,节节奏凯,好不意气风发。正当寡人得意忘形之时,一日刚刚扎下营寨,便听得军中有报,一名当地土著的女子求见寡人。她是一个女巫,特意冒死进入军中告诫寡人应该适可而止,还说什么道不可穷尽,势不可用极。当真是无礼,被寡人叫人轰走了。谁料想,次日一战,寡人过分轻敌,落入敌人诡计设下的圈套,最终我军死伤无数,差点全军覆没。就在寡人懊悔难当,准备拔剑自刎之时,天空黑压压的飞来一群乌鸦,它们不同于平常所见,脖子周围有一圈红色羽毛,甚是稀奇。更奇的是……”国王干咳一声,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宋元只觉心头一紧,尽管他也曾征战过魔法巫术持身的异族部落,也见过一些粗浅魔法,然而,似国王此刻所说情状,倒是不曾经历过。
“……更奇的是,”国王继续说道,思绪仿佛飞到了遥远的西域。“那群乌鸦飞到敌军阵前,阴沉沉的一片,就连天空也仿佛变得没有了颜色。只见那数万只乌鸦转眼变成金匮银甲,骁勇善战的士兵,手持利剑,长枪,还有一帮弓箭手,不到一个时辰,便将敌军打的落花流水,只剩下几十个散兵游勇,四散溃逃。”
宋元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饶是他行伍出身,浴血多年,却也不由得大为讶异,若非此事出于帝王金口,只怕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此等诡异之事。
“那…后来呢?”宋元捏了捏手中的南山黑玉,隐隐感觉一阵阵寒意从中蔓延出来。看来,这玉果真绝非凡品。“莫非……一切都跟这块黑玉有关?”
“不错。”国王肯定地说道。“那时我军已溃不成军,若不是黑鸦军团出现,只怕便没有了今日的寡人,估计也更加不会有这大王宫城的气象了。然而,那时的寡人心高气傲,眼看着三军将士因我之失,一个一个死在了战场上,那种痛苦,可比千刀万剐还要难受。寡人向来自诩常胜将军,九洲之内无人可以与我为敌,岂料乐极生悲,寡人这匹老宋失了前蹄,留下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时的我,一心求死。”
“陛下在众臣心中一直都是常胜将军,从未吃过败仗,如果不是陛下亲口所提,微臣也不曾想象到。”宋元说了句真话。不光是他无法想见,朝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这一战,至少军队里从那一役中生还的老将也从来无人提及。但是,宋元也不愿意相信国王陛下是那种为了自己颜面留存,会下令将士禁口不提耻辱之战的人。
“这也一样不足为奇啊。”国王似乎看出了御林军总统领宋元心头的疑虑,喃喃的说道。“此战之后,那个女巫再次求见寡人。尽管羞于见人,寡人还是在行营中接见了她。她一眼便看出了寡人的颓废,脸上洋溢着知晓一切的自信,老实说,那一刻,寡人的自尊心和好胜心,真的被她深深的伤到了。她温柔的对寡人说,‘英勇的大王何须苦恼?胜败乃兵家常事,经此一役,相信大王会更加善于用战。至于眼下的败军之辱,既然大王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弱点,多余的屈辱我可以替你消弥于无形’。她说完念了几句咒语,营寨里的所有将士全都瘫倒在地,一会儿功夫,又都各自清醒了过来,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女巫后来跟我说,她用巫术让所有将士忘记了那一场战事,在他们的记忆里,只是跟随寡人行猎国土,巡视万民去了。即使是回到了朝中,也无人诧异,文武百官全都在庆贺寡人巡视国土归来。”国王陛下说完这些话,呆呆的陷入了沉思。
“那……这枚黑玉是怎么回事?”宋元尽管不愿打破帝王飘飞的思绪,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心起,问了出来。
“哦。”国王似乎从梦境中醒来,恍然大悟的应了一声,意兴阑珊的说道。“不要问了。要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可是寡人的心头伤,今日跟你提起,也是不得已之事,反正你早晚会知道。但是,要是让朝堂之上那帮鸟官也知道了,不嘲笑寡人是个自欺欺人的昏君才怪。寡人特意宣你来是要给你个任务。你带上这枚黑玉,去到凌渊阁第七层,将它放在宝塔中心的地上,然后焚香,轻念一句咒语‘奴奴献子,鬼徒复兴,召唤国师,辅佐凤凰’,会有一只红颈乌鸦前来衔还黑玉,你便可领她进宫,她应该会告诉你南山黑玉的事。快去,寡人在此等候。”
宋元领命,出得寝宫,直奔凌渊阁而来。他强抑心头的恐惧,熟练的打开了院门的铜锁,经过青烟缈缈的青鼎铜炉之时,他相信自己终于知道为何凌渊阁人迹罕至却香火不绝的原因了。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来到第七层的阶前。老旧生锈的铜锁已经不需要钥匙,便可轻易开启。宋元按照帝王陛下的吩咐,将黑玉轻轻的放置在中心的地板上,然后从橱柜里面取了三支线香,点燃插入小香炉,喃喃低语那些咒语:“奴奴献子,鬼徒复兴。召唤国师,辅佐凤凰。”念完之后,宋元环顾四周,右手下意识的搭在了七心剑的剑柄之上。
突然,一阵羽翼拍打的声音从宝塔窗外传来。宋元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只见右侧的窗口飞进来一只通体黑色、颈部却长有一圈红色羽毛的红颈乌鸦,个头足有一般乌鸦三倍那么大。宋元发誓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体型乌鸦,何况黑色的它在颈部还长了一圈红色的羽毛,这更是闻所未闻了。
红颈乌鸦飞进塔来,径直停在南山黑玉跟前,猛地一啄,将黑玉吞了下去,顿时,宋元发现红颈乌鸦不见了,面前站着一位中年女子,身着异族服饰,脸上用刺青描了一幅图腾似的花纹。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赢回了我的宝石。”那女巫用一种怪异的口气说道。“天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她假装仿佛刚刚发现塔楼里面还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将军似的,又用一种近乎讥诮的口吻对宋元说道。“木头将军,你好,看得出来你对我一见钟情,喜欢到说不出话了。从这一刻起,尊崇大王当年的协议,我是贵国的国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