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之上,一艘“火龙号”楼船劈波斩浪,迅疾如飞,径直往凤凰崖的千仞绝壁驶来。船身高达十余丈,方首无帆,船顶插着一面黑丝镶边的三角锦旗,旗帜上面用金丝绣着“鬼”字的篆体,龙飞凤舞,遒劲有力。整面旗帜在大海上迎风呼啸,扑扑作响。此时正是午后,太阳光瀑洒在无边无际的凤凰海面,泛起一道道金子般闪耀的粼粼波光。
楼船最顶层是雀室,用作战船时,通常是卫兵登高望远,防卫预警,监视敌军的观测台。此刻,雀室平台前,毕尸奴凭栏远眺,眼神坚定而又阴险。他脸上的皮肤经过百年魔咒和岁月的侵蚀,变得越发的皲裂,形如枯木,没有一丝血色。
尽管时间对他的改变只能停留在表面,永生之门,从他初窥黑暗魔法殿堂扣门砖的那一刻起,就为他霍然洞开了。然而可悲的是,这近百年来乃至更久,永生,对于他和他麾下数百名鬼徒门弟子来说,更像是死神赐予的另一种诅咒。
眼看着熟悉的悬崖尽在咫尺,毕尸奴心里开始泛起一股欣喜和热切。
他不禁回想起当年从悬崖上抛落海底的铜棺。
那里面封印的是鬼徒门获得真正意义上重生的希望,唯有解开魔咒,他们的永生才有价值。
“加把劲儿,目的地就快到了!”毕尸奴朝底下咆哮着,他察觉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竟然透着一丝莫名的悲壮。
楼船两侧,数十条木桨上下翻飞,整齐划一,猛力的拍打着海水,声声呐喊从水手口中发出,声闻十里。
毕尸奴悄立船顶,任由思绪随风飞舞。自从百年前发生在悬崖边那一幕之后,整个凤凰族部落就仿佛晴空消失了一样,相传他们自从禁锢住了鬼徒门,便从此隐居起来,参研更上乘的魔法,好应对百年之后鬼徒门的崛起。毕尸奴悻悻的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族长南天只怕早已化作森森白骨。掐指一算,这百年来岁月穿梭,至少也应该历经过五届族长的权座更迭了。
毕尸奴不禁哀叹,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啊:凤凰族向来以卫道士的身份自居,口口声声降魔卫道,却让祖先至高无上的魔法束之高阁,弃而不用,始终一根筋,宁可承受生死轮回之苦,也不愿修炼永生的魔法;鬼徒门虽得永生,却又逃不掉这帮自命清高的肉质凡胎所制肘……
多年来,笼罩在百年魔咒的阴影下,被放逐,被诅咒,毕尸奴已经很久没有关于凤凰族的动向了。尽管对如今的凤凰族族长花落谁家,无从知晓,然而他心底依然怨恨难消。
“凤凰族是鬼徒门的世仇。”毕尸奴不止一次对门徒这样宣誓。
近了!近了!看着那一片绝壁悬崖浮现在海的彼岸,毕尸奴在心里热血沸腾的嚎叫。他能感受到自己逐渐膨胀的杀气,想要夺人而噬。那是多年来用埋藏在心里无尽的仇恨,和迫切期待光复鬼徒门的野心,精心浇灌出来的诡魅之花。
楼船首层的水手们齐心协力,拼了命的划着桨。他们同样感受到了复兴的希望。曾经,他们是拥有魔法的强大巫师,御风而行,变化万千。即使是用魔法驱动这样庞大体积的楼船,在海上航行如飞,也不算什么难事。这一刻,他们手中紧握的桨板,却如同耻辱之鞭,每一鞭都抽打着他们骄傲的自尊。该死的百年魔咒让他们形同废人,就连最粗浅的魔法,也只有道行高出他们几个甲子的代掌门毕尸奴才能施展。
这样的痛苦,更加深了他们对凤凰族的怨怼。
毕尸奴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年,岁月的年轮早已乱成一团,难以分辨。他曾经试图回忆起童年时光,想要追寻自己走过的最单纯的美好,却只感受到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小时候,他的父亲是个侩子手,终其一生都效忠于野人部落,并且深感自豪。经他行刑亲手砍下的犯人头颅,数也数不清。“我就是死神派来的收割者!”父亲随时这样向他炫耀着。幼小的毕尸奴甚至一度崇拜父亲,期待着长大跟他一样,做一个死神的使者。但是,令他倍感伤心的是,有一天,部落首领被激怒了,吩咐另一个侩子手结束了父亲的生命。毕尸奴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他唯有跟随母亲远远的离开家园,四处逃难,躲避野人刺客的追杀。
当他多年后成了一个巫师,拥有一身魔法,再次回到家园时,部落首领带着子女跪伏在他面前,祈求他的宽恕。
毕尸奴丝毫无动于衷,并且使出了最恶毒的魔法……
回首前尘,那一层层厚重的阴影一如既往的笼罩着他,从来没有改变。
海风渐烈,拼了命的撕扯着锦旗,声声刺耳,如歌如泣。
毕尸奴从漫长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减速,放锚!”毕尸奴高声嚎叫了起来。
不多时,楼船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离悬崖不到十丈远的地方。水手们纷纷放下船桨,走上甲板,远远的看着当年铜棺入海的地方。
雀室平台前,毕尸奴最后辨了下方位,紧接着,他化作一团纵横翻滚的黑烟,在楼船上方盘旋了一下,猛地潜入了深海。
甲板上,众弟子屏息静气,紧张的盯着黑烟入海处腾起的波纹,一圈一圈的慢慢弥散开来,久久不能平静。
最后,迎着血红满天的夕阳照射,妖艳飞舞着的黑烟如同一张宽大无比的渔网,冲出了海面。
烟雾缭绕之中,漂浮着当年那具墨色铜棺。
顿时,甲板上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