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着眼睛过了一夜。谷底渐渐亮起来。
我决定起身穿过‘黑湾’,一直爬到山顶。
起身向昨晚看到的那堆白骨走去。走近时,发现白骨散落一地,凌乱不堪,已经看不出死去时的姿势了,脑袋远远地滚落在一边,手臂和手指骨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奇怪的是在那对白骨旁边,竟然有一截锈迹斑斑的铁管,凭猎人的直觉,一看就是一根枪管。我拾起来,木头枪托早已腐烂,枪管烂的不成形。那么,躺在地上的人就应当是一位猎人了。至于他为何死在‘黑湾’的谷底,就无人知道了。我也不想去拿着一根根骨头仔细分析一番,便刨了几掊泥土,撒在白骨上,算是入土为安吧!
埋了白骨,头顶的天已大亮,但谷底却跟黄昏时候差不多,‘黑湾’之名一点也不虚传。还不知道这个‘黑湾’有多长,于是不敢耽误,赶紧一刻不停地往里走。
谷底阵阵阴风吹来,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头上的崖壁有些地方甚至全部合拢来,一点光也漏不下来,地上便黑得如黑夜一样。山谷一直呈盘旋上升之势。
也不知走了多久的时日,头顶的天空渐渐开阔起来,地上的路也变得宽敞。
最后完全走出‘黑湾’之时,太阳已经老高了。走出谷底,顿时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心里不觉一阵惊喜。回头看下面的谷底,只见一条长长的跟条裂缝似的深谷横卧在山脚,像一条流动的暗河,缓缓流着。
最后爬上山顶时,太阳已到了头顶的天空。极目望去,远处一片迷迷茫茫的森林,再远处,又是一座座起伏的山崖,连绵不绝。左边那座最高的山峰,就是马家坳的主峰,前几次我们就是在主峰东北侧了。那么,此时就应该在当初藤儿遇难的山脊的东北方向了。马家坳背后竟有如此之大的天地,实在是少有人知啊!
我沿着山脊一直往前走,仿佛一个步子不小心,就会顺着山坡滚落万丈深的谷底,处处小心。
‘黑子’远远地跑到了前面。
一路都是被拱出的大坑,仿佛被耕牛犁过似的,那粗壮的藤蔓植物根部被连根拔起,露在外面,已经枯死,有些碗口粗的树木被折断,或是被连根拔起,胡乱地歪倒在地上。前面一处簸箕大小的浓密枯黄的茅草铺展在地上,像是一块巨石碾压过似的,明显是一个野物过夜的窝。
继续往前走,出现一块平坦的草地,树木陡然稀少,视野开阔。我感到奇怪,那块地怎么会没有排列的粗壮的树木了。一般来说,一片森林只有在经过多次砍伐,甚至经过大火之后,才会变成平地。而此处按理来说,是不会有大火的,就算有,大火也不只是烧掉那么小部分的区域,而是大片的森林。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被人砍伐过!人!砍伐!那就意味着此处曾经有人来过,此处也就并非无人的绝地!我的心禁不住激动万分。难道说我已经到了另一个村落边沿?可是从地形判断,这片平地荒芜多年,不像是最近有人耕种过。可以猜到的是,这里曾经长期有人活动过!
跨过平地,又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忽然,前面的林子里传来‘黑子’的狂吠!
我赶紧沿着一面斜坡冲上去。狗叫声越来越近,听来似乎在缓慢地向着东北方向移动,如此缓慢的移动,根本就不会是野羊、野猪之类的野物。我直直地斜插进前面的山包,当头拦击。等我冲上那架隆起的山包,平静了一下气息,迅速找好一片视野开阔的高地隐蔽。我蹲在一丛枯草后面,可以看到眼前经过的任何东西。‘黑子’的叫声越来越近,但叫声却是叫两声停一会儿,再叫两声停一会儿,我就觉得十分的奇怪了。显然它不是全速在追击,而是跑几步,停下来,再跑。这样看来,猎物就不会是在快速奔逃,而是跟‘黑子’在一路对峙,一路撤离。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惊,那必然不会是温顺的小型猎物!
我一动不动地伏在草丛后面,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黑子’的叫声;它停止吠叫,我隐隐听得到它发出低沉的吼叫和喘息声。我把枪管搭在一截断裂的木桩上,慢慢掰起紧扣的撞火,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
前面的树木开始摇晃,树叶发出‘擦擦’的声响,‘黑子’低沉的吼叫越来越清楚。我腾出左手拨开掩藏着我的茅草,只见光秃秃的树林里赫然出现一头黑牛似的庞然大物——幽灵黑子!我惊得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额头不由得噌噌发麻。
我的狗远远地跟在黑子身后,发出低沉的吼叫;黑子旁若无人地缓步走着,时而回头去望一眼跟在后面的比它小得多的狗,然后又摇晃着踱着碎步向前走着。走几步,又支起上身,向前面探望,两只巨掌抱在胸前,露出胸前醒目的白色剪刀叉,仿佛是尖刀开出的两道斜口,一身黑得发亮的绒毛,像披着的棕衣。它放下前肢,依旧慢慢地向前走。
它向我这边走过来了!正在下坡!向下滑行!到了山凹处!抬头向坡上爬!近了!不足十丈!我甚至看得见它那双如豆的眼睛和那对猫似的圆耳!手指有些微抖,手心冒出冷汗。我仿佛摸不到扳机。如果一枪没能击中要害,怎么办?击中后没能当即毙命怎么办?
黑子越来越近,我全身不由得一阵发麻。我的脑里突然闪过父亲威严的眼神,还有藤儿紧咬嘴唇的神情。不!我千里追踪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找它吗?父亲和藤儿不正是死于它的巨口吗?现如今我一个人不正是因为它吗?我深吸一口气,左手用力把住枪管,枪托紧紧抵住肩膀,右脸紧贴枪托,双目微闭片刻,猛的睁开眼,开始瞄准,瞄准,呼吸,节奏┅┅最后一次深呼吸,食指扣动扳机┅┅几乎在枪响的同时,黑子好像脚下一滑,向左边一侧,然后一个趔趄,向地上扑倒。可是它没有顺着山坡滚下去,它只是抖了抖一身黝黑的披肩长毛,然后忽的跃起,向我这里扑过来┅┅
我不觉慌了神,第二枪子弹是来不及填装了,若是马上拔腿逃跑,怕也跑不远┅┅
在我慌乱之际,黑子已经蹬上来!只觉得眼前一团黑影,就像我无数次在梦里梦到的一样,向我扑过来┅┅隐约听到我的狗在后面狂吠不止,可我已听不清任何声响。它直起身向我扑过来,我顺手把枪管送入它白森森的口里,它一口咬住我的枪管,脖子用力一摆,就把我拉起来,晃倒在地。我向坡下顺势一滚,滚到一棵树根下,它扭身扑下来,我还来不及爬上树,它已扑到了跟前,立起厚大的手掌,张开水瓢似的大嘴,我左手顺势挥出去,一拳砸在它的嘴上,却不料它灵活地一歪嘴巴,一口咬住我的手臂,我的整个手掌被它死死咬住,它一个猛扑,将我扑倒在地,那团梦到的黑影向我盖来┅┅
我仿佛听到了自己骨骼被咬碎的声音,我尝到了自己的血液在喉咙里流动的腥味┅┅
就在我紧闭眼睛,等着它作致命一击之时,它竟然扭头一摆,然后一个猛扑,向身后的狗追去。原来是我的狗在它屁股上狠狠来了一口!‘黑子’抽身向山上逃跑。我赶忙抓起枪,然后顺着山坡向下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