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和家属千恩万谢地走了,围观的人没什么看头便也都散去了。
三床的大婶收拾停当,从自己布包里掏出来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的都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吃食儿:“大姐,感谢的话就不说了,来的时候带的干粮多,本以为要两三天呢,现在用不着了,我也就不麻烦带回去了。给你和孩子留下,填个肚皮,孩子刚手术完,别让孩子饿着了。”
母亲应该是被大婶的话给打动了,也就没有拒绝。看了看杨红军,见儿子也没反对便收在了桌子上。结果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竟然从里面掏出来三百块钱。
看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母亲,杨红军便说:“妈你就别纠结了,稳稳地收下吧,你儿子出手帮他们治病也费不少力气。关键是他们还省了不少钱,少受不少罪,回家都不耽误干活。人家大叔大婶家里养羊,可不差这点。”杨红军也不敢往重了说,其实一句话就解决了,咱娘俩连饭都吃不起了,还矜持啥呀!理是这么个理,话却不能说出来,真要在让母亲难过伤心和饿肚子上选一个的话,杨红军倒宁愿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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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午开始,就不断有家属领着病人找上门来,希望能在杨红军这里撞撞大运。内科外科什么样的病号都有,但杨红军一律都拒绝了。有五百块打底,自己何苦再做那些惹人家医院不满意的事情。人家梁主任话是那样说的,但自古以来都一样,行业竞争不怕,怕的是赶上门来抢人家的饭碗,就惹人嫌了。
再出去遛弯的时候就有很多不认识的人和杨红军他们娘俩打招呼,所有凑过来的人都面带微笑,显得非常尊敬。这也是母亲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一辈子守在村子里方圆不超过二十里地的地方耕作。因为家里穷,自己村子里都没人能看得起。
脑海里留下来的记忆里,杨红军的爷爷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石匠,十里八村盖房子都要请过去帮着拿个主意,计算下砖瓦材料用量及主持房屋施工修建。后来爷爷病了,因为没钱,只能躺在床上一直挨到死。爷爷病了以后,父母亲在村子里的地位便日落千丈,父亲自学过木匠,只是手艺太差了,做出来的活粗劣不精干。这也罢了,关键是性格太慢,活做不好不说,浪费的时间还比人家做得好的师傅多,所以,也没有人愿意请父亲出工。
村子能有多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孩子们见到大人都要打个招呼,这是基本的礼貌。但杨红军的父母就没有享受过这种礼貌,即使是杨红军的小学和中学同学。所有人都会自动忽略掉杨红军父母的存在,于是,在外人的眼里杨红军便变得更加木讷,不喜欢说话,内向。其实,杨红军的心里什么都明白,自己的父母不得尊敬,自己为什么又要尊敬别人的父母呢?
母亲的心情好了很多,也出奇地没有像上午那样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杨红军自己也觉得,接受别人问候和尊敬,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特别是这样的事情能够使自己的母亲开心起来。
阳光不错,坐在楼道里的长条木椅上,能看到窗户外面的风应该很大,天上的云被扯的七零八落的,空中不断飞舞着各种颜色的塑料袋子、也有庄稼地里没搂尽的草和庄稼叶子。
母亲穿着一件褐色的布棉袄,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的单衫,单衫应该是夏天的衣服了,没有里子。领子和袖口都磨烂了,被母亲在里面垫了块布子、用缝纫机密密麻麻地绕圈扎严实了。母亲的腿上穿着一条褪了色的蓝色涤纶裤子,膝盖上也是密密地扎了两个方块。脚上穿的是一双自己做的棉鞋,黑色的橡胶鞋底,黑色的锦纶鞋面,鞋口左右各有一片两厘米宽的松紧。
杨红军穿着军绿色棉袄,腿上也是一条老棉裤。外面套着医院的蓝色条纹病号服,脚上趿拉着一双母亲做的老布鞋。
母子两个闲坐着,杨红军没话找话:“妈,晚上吃点好的吧。你中午也没吃饱!”
母亲用手擦了下鼻涕,又习惯性地在鞋帮上蹭了蹭手:“红军你想吃什么?要不妈给你买包方便面吧。”村里小卖铺新出来的华龙方便面油很大,而且是双包调料,泡出来味道非常不错。上次在家感冒生病,母亲花七毛钱给杨红军买了一包。当时感觉,方便面应该就是最好吃的美味了,因为他确实比农村的病号饭鸡蛋挂面要好吃很多。这些记忆都被留存了下来,杨红军点点头:“那就来两个吧,妈一包,我一包。”
母亲想了一下,有些舍不得,摇了摇头说:“算了,妈不喜欢吃,给你买一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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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红梅下午做了一台手术,手术做完后她鬼使神差的就寻到杨红军这里来了。因为她总觉得十六岁的杨红军看起来就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她想要知道这个谜团后面的答案。走在楼道里,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问候:“梁医生、梁主任……”
梁红梅站到了杨红军面前,这一次她没有戴口罩,无法挑剔的美貌赤裸裸地展露在杨红军的眼前。
杨红军早察觉到了靠近自己的梁红梅,但他愣是没有回头,装作一心一意在和母亲聊天。直到母亲看到了梁红梅赶紧站起来问好的时候,杨红军才慢悠悠地回过头去看那一抹羞涩。
梁红梅心里有些恨,她清楚杨红军早就直到自己过来了,却能装模作样的不搭理自己。梁红梅轻轻地咳了一声:“杨红军,感觉怎么样?”
杨红军点点头:“大风和严寒都被挡在窗外,阳光又这么作美,我感觉很不错呀。梁主任,您感觉怎么样?”
梁红梅说:“我问你身体怎么样,你绕了一圈不说,还问起我怎么样了?我怎么样?我很好啊。”
杨红军微笑着,说:“不是你很好,是你很美!”话说完,杨红军自己都愣了,这是什么情况,这么轻浮的话怎么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更何况身边还坐着自己的母亲。难不成以前那个沉默寡言、木讷自卑的少年竟然深深埋藏着一颗狂放不羁的内心吗?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感觉真的很爽,哪怕前一世的自己也没有过这种感觉。想说嘛就说嘛,畅快淋漓。哈哈,我爱这种感觉,我要继续保持下去并且要发扬光大。
母亲在后背拍了自己一巴掌,杨红军站起来面向梁红梅说:“我向您道歉,其实您也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梁红梅没有接杨红军的话,自行坐到杨红军身边的椅子上,说:“你的正骨手法是在哪里学的?”
杨红军大大方方地坐在梁红梅身边,还侧了半个身,以便自己能随时看到眼前这朵花绽放娇羞。杨红军随口编了一个谎话,大大咧咧地说:“跟我师父学的,额,你应该见过,前两天我师父都在医院来着。”
梁红梅没有怀疑,问:“你师父是个医生?”
杨红军撇嘴笑了,梁红梅皱了下眉:“你笑什么?这个问题好笑吗?”杨红军说:“不是好笑,是太好笑,我师父是我们镇上最出名的杀猪匠。”
梁红梅有些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说:“杀猪匠?你说你师父是杀猪匠,然后你师父教会了你正骨?”
杨红军点点头,他喜欢眼前梁红梅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一丝不苟的神情:“是呀,不只是正骨,我师父的中医还非常的厉害。有多厉害呢?嗯,我感觉,我师父要说自己是天下第二,估计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了吧。”
梁红梅本想说你快看有一头牛被吹起来了,可从中午过后,眼前这个家伙就是整个楼层的话题。这不,自己坐到这里还没有和他说了几句话,又围上来一圈人。
梁红梅说:“我不信!”
杨红军也不辩解:“你爱信不信!”
梁红梅反而就吃杨红军这套,说:“你证明给我看。”
杨红军盯着梁红梅的目光顿了一下,这让梁红梅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里这个家伙在想什么坏主意。杨红军的脸上突然绽放了笑容:“你把手伸过来,我就证明给你看!”
梁红梅有一些后悔了,人这么多,真让这个小家伙把自己给戏弄了的话,可就丢人丢大发了。哪知道现在已经轮不到她给自己做主意了,围着的一圈人里有护士有病人,也有病人家属,纷纷说道:“梁主任你就试一下么,看看他有没有吹牛皮。”
“就是,梁主任你就试一下,又少不了什么。”
梁红梅狠了狠心,把自己的左手递了过去,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平时,每次见梁红梅她总是带着一副白手套,如今毫无遮拦的将手送到自己面前,竟然使得杨红军的心肝无辜多跳了几下。这是一双怎样的柔胰呀,皓腕纤纤,手指修长,光洁粉嫩如玉。指甲修剪的短而整齐,轻巧如贝壳亦如花瓣。
玉手一出,明显听到周围人群里一群大老爷们吞咽唾沫的声响,真是令人尴尬。当然,尴尬的不应该是杨红军,尴尬的是梁红梅,她都有些后悔自己急急追过来,上赶着让这个小家伙戏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