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供销社里的气氛还凝滞着,小吴捂着脸坐在柜台后面沉默不语,其他人也都一动未动地呆坐着、站着。
一个人突然喊了一嗓子:“我他妈信了!”
喊叫声中,起身推开门儿走了。
供销社的弹簧门,里里外外摇摆着,外面的冷风钻透棉门帘儿跑进来,众人觉得更冷了……大家有的明白了那句话,他信什么了,有的还迷糊着呢。
路上,杨红军说:“爸,怎么想起来跟人打麻将了?”
杨晓恩惭愧着笑:“那天过去了,三缺一,小吴就让我先玩儿一会儿。说输赢算他的,结果我一下午赢了好几百。那么多钱,我自己辛苦打牌赚到的,也不能给了小吴啊。小吴后来说他又没掏一分钱,赢的钱就都归我了。谁知道,接下来我就只是输了,把赢的钱输光了,然后把小吴主动借给我的两百块也输掉了。”
杨红军说:“所以,你就背着我妈偷偷把我妈放起来的四百块拿走了,然后你要还钱给小吴,他还不要,说等你赢了再还他不迟。你也想,如果能赢回来,就可以把我妈的钱再还回去。结果你还是没有赢过一把。”
杨晓恩点点头,反应过来,很吃惊:“你怎么都知道了?”
杨红军说:“爸,以后想玩儿,别动我妈的钱,我给你。但是,你可别去供销社玩儿了,那个小吴不地道。你当时没发觉,现在总该知道了吧,小吴和那三个外村儿的人是一伙儿的,他们在设套儿骗你的钱。”
回到家里,父亲把裤兜里的钱都掏在床上,一副得意洋洋地样子,展示给母亲看:“看看,这都是我这几天打麻将赢得。”
母亲根本不搭理父亲,只是把自己的四百来块钱收起来。床上扔着的零钱应该也有个两三百,父亲说:“都收起来吧,我以后不跟人赌钱了。”
母亲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人家赌钱,是因为自己有本事赚钱,你也学人家玩儿钱,你想想自己有什么可以持仗的?家里穷的叮当响,要不是孩子争气、努力,你连抽烟都要靠我卖鸡蛋的那几个钱。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儿的不务正业,你看看谁家过的像咱们这样的?孩子大了,人家都在给孩子攒钱盖房子、娶媳妇。你都给孩子做了什么?你扪心自问,孩子为什么没上学?不是孩子学习不好,是因为家里穷的拿不出来学费!你整天儿破衣烂衫地往人堆里凑,就没觉的人前人后给人指指点点的会脸红吗?”
父亲觉着自己又没有输钱,挺有理的:“你吵吵啥呀?我输你钱了吗?我这不是给你赚回来了吗?不赚钱你生气,赚回来钱你也发飙。在你的眼里,我还有没有一点点的好了?不想看见我活着你就说一声,我上吊死给你看。”
说着,父亲的脾气也上来了,找了根绳子往大门的横梁上一搭:“我没本事,家穷四壁都是因为我,我死了你就幸福了,我祝你幸福!”
明知道父亲是在撒气,真给他挂上去他也没那胆儿,但是做儿子的,总不能眼看着父亲搬了个凳子把脑袋往套子里伸什么都不做吧。
杨红军拉住了父亲:“爸,您这是干什么呢?怎么好好儿的就闹这么一出呢?”
两个人吵架的声音很大,搞的四方邻居都过来了,女的在劝母亲,大晚上的别哭别闹了,不吉利。男的在说父亲,一个爷们闹腾的跟过家家一样,扰的大家电视都看不了啦。
眼见的人越多,父亲的二杆子劲越大,母亲便越是难过伤心。
杨红军头如斗大,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把劝架的和看热闹的都给劝回去了,没有了热心观众,还唱戏给谁看。演戏的也觉得自己没劲了,从凳子上跳下来,气哼哼地回厨房捅开火热饭去了。
母亲只能更加难过,父亲这个样子,完全不顾及杨红军和这个家的声望。穷就穷吧,还三天两头吵吵闹闹,孩子怕是连个媳妇都找不下了。看着无言坐在墙角的杨红军,母亲哭出来声音:“红军,妈对不起你。给你生到这么一个家里。耽搁了我儿子一辈子的前途、幸福啊……”
杨红军心说,日子这么过下去真不行,得给父亲找份干的。家和万事兴,要让自己三天两头面对父母亲这样吵闹,恐怕自己真是要躲在镇子上不想回家了。
本来还想着安安稳稳过了年再说,现在看来,不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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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起,杨红军到小卖铺买了两条桂花烟。
付钱的时候,杨红军问了下还有自己家的欠账吗?开小卖铺的池二蛋说没有了。母亲从县城回来的当天就把积欠给还清了。
杨红军到了大队书记袁福庆家里,说清楚了来意,袁福庆看着桌子上的两条烟冷笑。他怎么能不知道杨红军家里的情况,一穷二白的,从哪里来的建设养猪场的资金?想靠这两条廉价烟酒鼓动自己去帮他贷款吗?
杨红军说:“您应该知道我去镇上学杀猪了,我师傅临终的心愿就是建一座养猪场,我师傅去世以后,他的战友决定出资帮助我,以完成我师傅的心愿。现在的情况是,建养猪场的钱已经准备好了,按照计划是五万块,即使将来建设费用多出来两三万也能接受。本来养猪场可以建在镇上,谁叫我是咱们村子的人呢。我打算把养猪场建在村口树林边的那块高地上,就看您和大队支部能不能支持我一把了。”
袁福庆也很些小激动,谁不想在自己任上多出点成绩呢。但他还是不太能相信这是真的,再三和杨红军确定,资金真的不是问题后。袁福庆看杨红军的眼神里就少了那份戏虐。表态说,村委会一定无条件的支持杨红军投资发展。
杨红军说,自己上午就到县农科站寻求技术帮助,希望能尽早开始施工,手续完了再补。
袁福庆说可以,只是这寒冬腊月的,土地都上冻了,能干活吗?
杨红军当初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儿,现在给袁福庆一提醒,他也说不清楚行不行:“福庆叔,靠咱们村里人互帮互助地肯定不行,我找专业的建筑队来做,应该是没问题的。”
袁福庆说:“我下午也去一趟镇上,给领导们汇报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一些资金和其他方面的扶持。”
走的时候,还非让杨红军把烟拿走。杨红军说:“福庆叔,您去镇上也要给领导们派烟的,村子里小卖铺也就这烟最好,凑乎拿着吧,都是为了养猪场,您给我这么大的支持,我是无以为报啊。”
这事儿定下来,杨红军回家把自己的计划给父母说了一下,把父母亲吓了一跳,都在怀疑杨红军从哪里来的那么些钱。只听说毛师傅留了点儿,也不过是几千块啊。
杨红军把碗里的饭扒拉到嘴里,推上自行车走了。
到了镇上八点二十多一点儿,武铁军正在打扫卫生。杨红军交代了下白天的工作,自己到村口坐九点钟的客车往县城走。客车旧的厉害,开的又慢,一路上上上下下的人也多,到了县城已经快要十点半了,杨红军在县医院下车,上楼找梁红梅。
梁红梅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发现杨红军在里面床上躺着,以为他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去关门。
“红梅姐,是不是院里领导开会研究,要给你加加担子了?”
梁红梅扭头看着杨红军,噗嗤笑了:“就你聪明,哪儿那么容易呢。”
“不对啊,我看你额头发光,面色红润,走起路来脚步轻快,这都是喜事当头的预兆啊。”
梁红梅点点头,悄声对杨红军说:“副院长。只是,我这么年轻的副院长,史无前例。大家很谨慎,一直在开会讨论。不过,今天终于通过了。”
杨红军坐起来,喜出望外:“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啊,中午我请红梅姐出去吃饭吧。”
梁红梅也很开心:“有这么好啊,你小子总不会平白无故跑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情?”
杨红军点点头:“还是我姐了解我,红梅姐,你知道我也就是个杀猪的,我计划建一座养猪场。今儿上来办三件事儿,一件,取钱;第二件,去农科站找技术扶持;第三件,寻找一家有信誉的建筑施工队儿。”
梁红梅歪着脑袋把杨红军看的毛发都竖起来了:“你究竟多大了?你身上这一件一件的,是16岁少年办的事情吗?我真是很好奇。”
梁红梅从抽屉里把杨红军的存折,给他,又把自己的一个存折打开,不舍地看了眼:“我这里也有两万块,存的死期,你要建厂,花的钱肯定会很多。你先拿着用,不够就跟我说,我向我爸张嘴要。”
杨红军说:“看你那么舍不得,留着吧。我这些就够用了。”
梁红梅还是坚持:“杨红军,你要不拿着,我可就翻脸了。”
等到杨红军在她的威逼下收下存折,她才让杨红军把手伸出来,然后他用圆珠笔在杨红军的手心里写下:708015
杨红军伸手抓住了梁红梅的纤纤玉手,梁红梅的耳朵红了,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我下午请假陪你去办事儿,你现在下楼去银行,取了钱,然后就在银行等我下班,好不好。”
杨红军舍不得放开手里的柔胰,凑近了脑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才放开梁红梅的左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