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军走到刚才举着菜刀的于老四跟前,用地上的一个塑料袋把菜刀装起来,卷把卷把夹在自己的腋下:“菜刀上都是你小子的指纹,敢持刀行凶,你真当马岭镇上就没有王法了吗?”说话间一脚踹将过去,于老四的半边脸顿时都黑青了。杨红军指着满地打滚的男人,和躲藏在屋子里的女人:“小爷家里穷,也知道我们家在村子里从来不受人尊敬。但是,请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们家的穷,不是让你们欺负的理由。小爷我现在就是一个杀猪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吱哇乱叫小爷眼睛都不待眨一个的。你们于家不是兄弟们多,在村子里从来都是横着走路的吗?我等着啊,你们要不来找我,就都他妈是王八蛋生的!”
父亲和母亲也慢慢缓过神儿来了,父亲咳嗽了一声,有些生气:“别闹了,真是丢人,回家!”
……
临出门的时候,杨红军再一次返回来,指着于老五说:“我得重申一下,我爸的手指头要是接不上了,我会让你倾家荡产来赔。所以啊,你们考虑清楚今天还接不接媳妇进门了,要不然今天结婚明天离婚,就真正变成马岭镇最大的笑话了。”
父亲黑着脸捂着自己的断指,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这一次,父亲走的出奇的快,快的让杨红军和母亲都追不上他的脚步。母亲拉着杨红军的手只关心他的身体,被棍棒砸在背上,有没有受伤,手术刀口有没有受到影响。
父亲一直在喃喃自语,说一些让杨红军无法理解的话。
“丢人啊,自己一辈子好名声,全给败完了。”
“真是威风凛凛,李元霸也不过如此,一个人打倒一院子的人。等着派出所的人来抓你吧,卖了你也赔不起。”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牲口性格。以后还要不要在村子里住下去了,以后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
杨红军的心里痛了一下,准确来说不是他的心,是那些留存下来的记忆,深深地无比难过地痛。家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贫穷的家里,父母日日纷争不断。自己的这一具身躯从幼时到十六岁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忽然想起来初二的时候,曾经在语文老师那里看过一本叫做丑陋的中国人书籍。读到其中一句,十四岁的杨红军哭的不能自己。
那句话说的是:“宽容他们,他们做的他们不知道!”
也许父亲和自己一样,也有着没有人可以帮助他的自卑,为了获得其他人的尊重,他虚妄地忙碌着。只是他可能真的不知道,他的行为使他的卑微已经潜移默化地让所有人习惯,习惯对他的漠视。
连他自己都未曾尊重过自己,如何让别人来尊重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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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杨红军找来了针线,老酒,准备给父亲把断指缝合一下。
父亲在回到家里后,怒火更盛了,平时一副和善的脸扭曲到狰狞。
母亲不让杨红军搭理父亲,说:“不知道什么人对他好,良心都给狗吃了,让他去死。”
父亲争锋相对:“死就死,我死了也没人要你这个泼妇。”
杨红军伸手戳中了父亲的昏睡穴,真是懒得和父亲解释什么,子不言父过。再说了,十指连心,估计父亲也是受疼不过。
为了帮父亲缝合断指,杨红军浪费了极大的精力,没有显微镜,只能运用内功增强视力。即使这样,也仅仅是将主要的血管和神经缝合。
快中午的时候,镇派出所来了两个公安进行调查。看来,于家是没胆气面对自己了,否则,来的就应该是举着菜刀棍棒的于家青壮了。但今天的事情不能算完,今天过了,自己还要找上门儿去给事情一个结果,毕竟父母亲还要在村子里生活,明的惹不过你,你也防不住人家暗地里做手脚呀。
当公安民警看到能把一院子的青壮都打倒的只是一个十六岁瘦弱的少年,都有些不可思议。其中年轻的那个自我介绍说他叫常远,能不能给他讲讲是用什么功夫将一院子的人都给打倒的。这时候,常远的神情出卖了他,他的问话和事件的调查无关。只是一个年轻人的好奇心作祟。
杨红军把自己带回来的那把菜刀递给两位公安同志,将自己父亲断了手指还受到责怪的事情说了一下。当他讲到自己正和于老五讲道理,而于老四举着菜刀要砍自己的时候,常远愤愤不平起来:“那一家人我刚才看就有问题,说话办事太嚣张跋扈了。先动刀砍人,我觉得就要先把他给抓起来。”
年纪大一些的止住了常远的话:“一切都有制度,你别乱讲话。”
杨红军说:“菜刀砍过来了,我和他发生了争斗,然后所有的人都举着棍棒冲上来揍我。”杨红军把衣服撩起来给二位看背后被打下的淤青。
“后面的事情应该您二位都知道了。”杨红军对事件的发生经过艺术地加工了下,以突出自己动手的合法性。虽然自己就算是如实说来,任凭哪个听到一个十六岁瘦弱的少年被一群青壮持械攻击,也能博得大家的同情和支持。
常远说:“他们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们说你进去就动手揍了于老五,然后又揍了于老五他爸和于老四,这时候人们才出来帮忙想要制服你的。”
常远呵呵一笑,话题变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的伸手真的很厉害。真要是换我面对那么一群人围攻,估计我现在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年纪大一些的公安,觉得常远又有一些不着调了,咳嗽了一下提醒他。常远却毫不在意,继续说着:“我学过一些游身八卦掌,有机会咱们两个切磋切磋。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你……”
杨红军谦虚地笑了下,轻声问道:“你是艾老师的徒弟?”
常远大叫:“啊,你知道我师父呀!”
杨红军点点头,说:“我很尊敬艾老师的。”这倒是真的,杨红军亲眼目睹了艾学习见义勇为的神勇。那天的事情,真要是轮到自己身上,可能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名言古句做后盾,能不管就不管了,反正那些被骗的人也不冤枉。
事情了解过了,杨红军并没有如父亲想的那样被锁拿、抓到派出所关起来。常远走的时候还给杨红军留了自己家的电话,知道了杨红军在毛卫国哪里学杀猪后,还兴奋不已,说自己有时间也去毛叔叔哪里找杨红军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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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军一直让父亲睡到母亲做好了中午饭,才戳了一下,让他醒过来吃饭。
醒过来以后的父亲失去了之前的暴躁,看着自己的大拇指发了一阵呆,便自己盛了饭蹲在院儿里太阳底下悉悉索索地吃。父亲的饭量一直都不大,一般都是两中碗。不像村子里其他爷们,都是用的老海碗或者是小铁盆,还要吃个两三份。杨红军帮着父亲盛了第二碗饭,蹲在父亲身边,看着他用比第一碗饭要慢了一些的速度吃完。
父亲将饭碗和筷子搁到脚边儿,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来烟,杨红军把自己手里早准备好的打火机点着送到父亲嘴边。因为是第一次,手突然抖了一下,几乎给父亲的胡子都点着了。
父亲气的有些想笑,却绷住了脸上的表情,斜着眼扫了杨红军一下,也没说话。
杨红军说:“爸,手指头已经接好了,等恢复后应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吃过饭你到药铺去让人家给杀杀毒换个消炎药,发炎就不好了。”
父亲咳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答应了杨红军。
父亲连抽两支烟,直到自己咳嗽的弯腰曲背才起身走了。杨红军笑嘻嘻地将父亲的饭碗拿回灶台上,看母亲已经把锅碗都洗了,便又打了点水再给清洗干净。
母亲从窗户上看着父亲头也不会地走出了大门,嘴巴歪了歪,让杨红军别帮父亲洗饭碗。杨红军说:“我不洗,还不是您洗。”
母亲笑了,说:“懒得就是不想干活,断了手指头算是如他的愿了,更把自己当功臣了。”
杨红军也笑了,说:“您俩过了半辈子了,您还不知道我爸就是那么个臭脾气么?我爸心善,您多理解吧。”
母亲摇了摇头:“心善有屁用,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是的,杨红军觉得母亲说的没有错。特别是村子里的人,没什么文化,眼界也不长远,就看得到眼前的那芝麻大小的一点点纠葛。也没有学习进步的渠道,他们生活办事的经验和知识,都是在和同样打交道的那些人身上学习和模仿来的。模仿,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种行为方式了,一个人不尊重你,你还给人一种很正常的回应,接着就会有一群人都这样做,因为大家觉得对待你就应该是这样的。
杨红军和母亲用一下午的时间将牛圈清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又用铡草刀铡了不少草料。放了一冬天的草料干燥的很,铡的时候刺鼻的灰尘弥漫,杨红军和母亲两个人的鼻孔里、头发和衣服上都是土。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院子里饮牛,看到杨红军和母亲竟然笑眯眯地说了句:“等我伤好了,我干就行了,娘俩一样的脾气,就是性急。”
杨红军瞪大了眼睛看母亲,母亲估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剧情反转,母亲用毛巾拍打着身上的土,说道:“等你干,估计到下辈子了。”
杨红军笑着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您好好养着吧。”
父亲应该了解母亲说的也没有冤枉他,没有辩解,说:“你的手术还没有恢复,逞什么能。”
杨红军心里顿时暖暖的,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回屋子里拿了笤帚给杨红军清扫身上的灰尘,然后杨红军又接过来笤帚帮母亲清扫。
父亲咳嗽着,想说一句让他们娘俩到一边扫去,但这一次,父亲忍住没有说出来……
家里昏黄的灯光点亮了,橙色的光虽然不灿烂却透出那么多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