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骗子逃命似得下了车,等客车开动起来,拐子、光头和戴发箍的女人再一次气势爆棚,指着客车尾巴叫嚣:“我记住你了,爷们非他妈弄死你不行。”
这是办的什么事儿?
34岁的镇中学教导主任艾学习有一种想立刻消失的冲动。三个骗子下了车,车上的人她还得罪了三分之一。伸手用淡粉色的围巾把自己阴沉似水的俏脸遮挡起来,真想现在就下车,车上弥漫着一种让她无法忍受,甚至窒息的气息。这大概就是人性之恶。身为一名教授文化知识的老师,她有一种深深地无力和挫败感。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等哪天人民的物质生活富裕了,精神世界自然就会提升上来……
毛卫国就坐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他却对自己装作视而不见,素颜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难道他的心里还都是满满的,容不下另一个人的影子吗?
客车行驶到镇上的时候,师傅和艾学习都下去了,杨红军和母亲要下一站才到家。杨红军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师傅这段时间应该也会全力配合公安部门追逃。
艾学习下车后一直在等毛卫国,毛卫国拖拖拉拉地最后一个下车,还是没有避开艾学习。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山峰和天的交际处有一抹光晕流转,天空越发蓝的深邃,月亮悬挂在中天,隐约已经看到了空中密布的星星。
艾学习看了眼毛卫国,情绪有些波动,自从素颜去世后,自己能和毛卫国单独见面的机会基本没有。不是自己不想,是毛卫国一直都在逃避。
艾学习轻声说了句:“我们走走吧!”
她的声音和在客车上的时候完全不同,客车上多了一份硬朗和坚决,此时更多的是温婉柔和。
毛卫国没敢看艾学习的眼,他害怕自己一旦看到自己希望中的那种,便不再舍得拒绝。他默默地陪着艾学习走在傍晚的小镇上,小镇上的人已经开始少了下来,有一小群一小群的牛从脸前经过,发出一声声“哞哞”的呼唤,也有成群或者落单的土狗奔跑在回家的路。每一家的屋顶上都升腾起炊烟阵阵,有时候能听到路边人家院子里传来被烟呛住后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艾学习很温柔地问道:“天这么冷,屋子里的火灭了吧?你腰不好,点个电褥子吧,睡觉前记得关掉,点一晚上也不好。”
毛卫国轻声“嗯”了一下。
回家的,找牛的,大家都走的匆匆忙忙,但每一个人都没忘记和艾学习打招呼:“艾老师,这是刚从县里回来?”大家都知道,艾学习家是县城的。她固定的每周六都要回家,周日下午回镇上,不耽误星期一上课。艾学习也都轻轻地笑一笑,点个头应声好,但很明显,她的心思都不在。
艾学习咬着嘴唇给自己下了莫大的决心,再一次竭尽全力喊了声,其实她的声音比刚才还小了些:“毛卫国,我有话对你讲。”
毛卫国停住脚步看了一眼艾学习,在触碰到艾学习的眼睛的时候,他慌乱了,一下子手足无措。这么些年了,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这一张脸是什么样子了,因为有时候想起来,一开始总是很模糊,努力着努力着,就会出现一张素颜的笑脸。笑的那么纯、那么真,浅浅的酒窝生动的像是两个水滴的印迹。
艾学习说:“其实……”
毛卫国指了指中学的大门:“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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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军和母亲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去圈牛了。母亲看了一眼锅灶又开始发脾气,天都黑了,父亲还没有烧开水。泥火的情况也不妙,看起来隐隐约约的快要灭了。
杨红军还担心父亲一进屋,母亲就会爆发。结果父亲赶牛出去后,一直到八点多才回来。
母亲熬点稀饭,热的医院三床给的麻叶。等父亲回来的时候,母亲黑着脸坐在炕上纳鞋底。杨红军悄悄问父亲干什么去了,父亲说徐凤奎家的牛没回家,他帮的找了找。
杨红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父亲的行为,因为父亲觉得他这么做是对的,邻里之间互相帮忙,不应该吗?可是,杨红军知道,如果是自己家的牛没回家,恐怕徐凤奎是不会帮着找的。
父亲自己悄悄盛了稀饭蹲在门槛上吸溜吸溜喝着,母亲没有给他留干粮。我看了眼母亲没注意,就把母亲藏在袋子里最后的两根油麻花给了父亲。
杨红军有点头大,也不知道该如何调节家里的气氛。看来自己想要让母亲幸福起来的的计划有些遥远而且艰巨呀。
杨红军没话找话:“妈,歇会吧,做那么些鞋底儿干什么,又穿不完。”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儿:“过年总要穿双新鞋了吧,人家孩子过年都买衣服买鞋,咱家没钱,妈给你做。好歹都是新的,图个吉利。”杨红军感觉眼睛有些湿湿的,他真害怕自己一下忍不住告诉母亲自己有八万块钱的事情:“妈,我都多大了,穿啥新鞋了。我宁愿您多休息一会。”
杨红军抬头看看从黑漆漆的房梁上垂下来的电灯,常年的烟熏火燎,致使五花线上布满了油烟灰尘。橙色的灯光昏昏暗暗的,为了省电,估计装的是最小瓦数的日光灯泡。杨红军从母亲手里抢下来针线锥子:“白天再做吧,太暗了,坏了眼睛。”
母亲脸上散发着那种杨红军熟悉的、有这深深皱纹的笑容:“行,那就白天了再做。”
父亲吃过了饭,就手把碗筷放在一边,点了一支烟一边咳嗽一边抽着。母亲说:“明天把牛圈的粪清一下,牛都从护栏上跳出来吃草料了。”
父亲头也不回:“明天于老五结婚,人家早就说了,要过去给帮忙红火。”
杨红军再一次表示无语,难道父亲根本不知道,他刚刚逃避了一次可以引发大战的导火索吗?父亲的态度果然惹起了母亲的不满,母亲说:“村里的红白喜事,你有谁家的落下过?你做了那么多,哪一家领过你的情,说一声你的好来?自己家的事情从来都没见过你积极点,只要不是自己家的事情,你跑的比狗都快。”
父亲没那么多说道,只回了四个字:“你才是狗!”
好吧,战争开始了,杨红军坐在椅子上,双腿一挺,陷入了僵尸模式。这一场骂战直到十点父亲要去给牛填夜草才算是告一段落。
第二天一早,父亲吃过饭把牛从牛圈里赶出来,饮过牛以后赶往牛群滩就没回家,直接去于老五家里帮忙了。杨红军对于家的印象始于于小六身上,于小六比自己大两岁,在学校了仗着兄弟们多,作威作福的没少欺负同学们。
杨红军把小平车的两个轮子打足气,清理圈粪去了。
母亲洗了锅碗才知道杨红军干活去了,赶紧跑到牛圈要替他回去休息,刚做完手术的人不好好躺着,来做这种体力活,伤着身体怎么办。
杨红军拍了拍胸口说自己真没事儿了,母亲怕他伤着,抢着干活,什么活重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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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中午时,有人来喊母亲,说父亲在于老五家干活出了意外,右手大拇指被电锯给割掉半个。
母亲慌了神,跟杨红军急急忙忙赶到于老五家。
只间父亲脸色发白,用衣服角包裹着自己的大拇指在电锯旁蹲着。院子里帮忙干活的人很多,但没几个关心他的。于老五和他的父亲站在一边,嘴里一直在唠唠叨叨地说着父亲的各种不是,别的帮忙的也在帮衬着数落:“杨晓恩你这干甚了么,人家结婚大喜事,你锯个木头都能见了血,晦气不晦气你说。”
于老五很不客气地说:“你这人算是倒霉了么,多大的人了,这事儿都能出了。手都锯了,啥也做不了了,先回家吧。”
……
杨红军的怒火腾一下便冲上了脑门儿,他走过去从父亲手里把断掉的手指抓过来,暗自用内力冰起来装在兜里,反手抓住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于老五,一巴掌将其扇的爬在了地上。洗锅刷碗的脏水搞的地上泥乎乎的,于老五正好爬在里面,身上穿的蓝西服,红毛衣一下子弄的全是泥巴。
于家的亲戚都在现场呢,一看杨红军动手打了新郎,一群人都围了上来,手里拿什么的都有,擀面杖,菜刀,顶门棍……反正杨红军的小身板也没给他们放在眼里,一下子都晃到杨红军身上了。
母亲眼见儿子要吃亏,冲过来用自己矮小的身体想为儿子挡住那些棍棒菜刀。母亲好心办坏事,她的举动完全是在给杨红军添置麻烦。母亲不过来,杨红军三五下估计就结束战斗了,现在还得先保护母亲的安全。手脚上难免慢了点,一身的绝世武功,竟然还被纷乱袭来的棍棒揍了三五下。杨红军苦笑,难怪人家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呢。
杨红军一把将母亲拦在身后,手脚相加,就像一阵风刮过,在场的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手,等他在眨眼间停下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躺满了人。刚才还叽叽喳喳叫嚷着给自己的男人打气鼓劲儿的女人们,都躲在屋子里都安静的像一只只鹌鹑。
杨红军从再一次被自己击倒的新郎耳朵上取下来一支烟,蹲在灶火跟前抽一支燃烧着的柴火点着。长长的吸了一口,指着满地呻吟着的男人,说道:“手指都锯掉了,你们不帮着包扎伤口,关心关心伤者,一个个冷言恶语相加,你们还他妈是人吗?都他妈的不如牲口。”
杨红军用手指戳点着于老五的脑门:“于老五,你给小爷听着,我爸的这根手指要是接不上了,我要你倾家荡产来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