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时,一双黑色绣金龙飞舞的靴子已经赫然初八眼前,同时,有一个极具压迫性的身影遮盖了月光,覆在她身上。
初八顺着霸气的靴子一路向上看,笔直的双腿着黑色马裤,明黄色镶金扣围甲垂落,围甲上是飞龙暗纹。箭篓挂在身侧,里面是明黄羽尾的羽箭,双拳紧握青筋迸出,其中一只手中握着一张巨大的皮弓。
初八不禁咽了一口口水,长这么大,她还没有一次未看到对方的脸,就能感受到对方迫人的气质。她继续看上去,终于看到那张铁青的脸,古铜色的皮肤,肌肉紧实,鬼斧神工雕琢般立体并明晰的五官,因为极怒,深陷的眼窝中那深邃黝黑的眸子,更显几分冷冽狠决。
那人一把揪住初八脖领子拎起来,高举过他头顶,然后随手狠狠扔了出去。初八很想用内力稳住身体,可是不能,如果用了内力,就会被识破身份,所以,只能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砰地一声,她感觉五脏六腑俱碎,最后融为一口腥甜的液体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那人并不看她,而是愤愤进了营帐。只听里面有女子惊呼出声,随即有几声男子颤抖的求饶声。女子在大骂,最后只听噗地一声,雪白的帐布上氤出一抹血红的弧线,溅出血红的斑斑点点,好似雪后盛开的梅花一般,白红分明。
初八不远不近听着看着一切的发生,不禁皱起了眉头。果然,不多会儿,那男子从营帐内出来走向初八,随手从身后一个护卫身上仓啷抽出宝剑,双手握住剑柄,打算向初八挥舞。初八双眼圆睁,没想到这个人杀人的效率这么高,可她还没想好怎么给自己脱罪,那剑已经挥出来了。
初八刚要开口大叫一声“住手”,那男子身后便响起一个女声,大呼了一声,“住手!”
那剑还是没有任何停顿,直朝着初八就挥了过来。初八此刻已经知道,喊住手是没用的。正打算先闪身避了这一剑再说,结果那剑就在距离她还有一指的距离停了下来。
剑虽止,剑风仍在。剑风削落初八一绺头发,她脸颊涔出血滴,滴在她手上。
虚惊一场,初八后怕,长出一口气。
那男子把剑停在那里,初八身子已经瘫软,却只能硬撑着。
女子随便披了一件七彩的绚丽外套,头发随意披散,走到男子身前,扑通跪地,“皇兄,直接杀了我吧,一切跟他们无关,是我自己……”
“住嘴!”那男子终于说话,声音浑厚低沉,若是卯足劲喊,估计不亚于雄狮的低吼。
男子收起剑,瞥了一眼初八,随即凝立,盯着女子看,半晌才说话,“那个痴傻的南国太子有什么好?值得你用这样的方式,一而再再而三……”说着,那男子忽然顿住,神情悲忧。
初八猜的没错,皇兄,明黄色和龙纹,这人就是尔吉新皇,那个对外人狠辣无情,对亲人护爱备至的赫连沅。而这个女人,估计就是赫连沅的妹妹了--赫连某公主。
赫连某公主这才不似刚才赫连沅杀人时的那般冷漠,泪水犹如破堤之水般涌出眼眶,对着赫连沅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皇兄,求您,婷儿只求您这一次,放了他吧!他已经这般模样,不会对尔吉有任何威胁,求您,别用他威胁大渪!您不是不知道,当初,既然大渪把他送来当质子,已经等于宣告抛弃他这个皇子了啊。大渪不缺皇子,不会因为他放开关口,把大渪北地让给我们的!”
说到最后,赫连婷的情绪彻底崩溃,极尽痛苦。
赫连沅轻叹一声,虽然生气,虽然恨铁不成钢,还是过去把赫连婷扶了起来。赫连婷顺势扑在赫连沅怀里尽情痛哭。哭到了没有力气,只能伏在他胸前抽泣。
赫连沅连连叹气,似是做出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抚了抚赫连婷的头发,很是疼爱,“婷儿……”半晌,才继续说道,“好,皇兄答应你,放弃这个方案,另寻他法对大渪发难。可你也要答应皇兄,以后别再糟蹋自己了。”
赫连婷终于露出淡淡的笑颜,在赫连沅怀里拼命点头承诺。
“待到大战结束,天下初定,皇兄给你做主,给你们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赫连沅这句话说得极轻极柔,听得出,这决定很艰难,也听得出对亲妹的极致疼爱。
赫连婷惊喜不已,从赫连沅怀里仰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真的吗皇兄?您再说一遍,不然,婷儿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啊!”
赫连沅把赫连婷扶着站直,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再次重复,“婷儿,我赫连沅对神发誓,所言句句无虚,等到天下初定,一定给你和秦夜举办婚礼,风风光光让你出嫁。”
赫连婷跳起来抱住赫连沅脖颈,“谢谢皇兄,婷儿……婷儿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
赫连沅摸摸赫连婷秀发,“你幸福,就是皇兄的最大安慰了。”赫连沅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正正看在初八眼里,很受触动。
终于解决完此事,赫连沅差人给赫连婷换了个距离他的中军大帐最近的营帐,派人保护。随后有人来收拾刚刚杀过人的营帐,最后才有人战战兢兢问赫连沅,要如何处理初八。
赫连沅轻松不少,再次转身看到伏在地上,嘴角有丝丝血迹的初八,随意摆摆手,便有人持剑走向初八。
初八心里暗骂,靠的,看了一场亲情戏最后还是让她死。她怎么能轻易认死呢,所以……
初八直接大骂,“靠!”随即随意啐了一口。
赫连沅身子一滞,再次转身的时候,已经不是刚刚恢复的轻松了,有是那个被惹怒了的草原狮子。无论何时,还没人敢啐他呢,所以,他气势骇人的再次走向初八。
初八见奏效了,心里暗乐,可看到赫连沅的样子,心里又有些打鼓。
赫连沅走近初八,蹲下,定定看进她眼底。他好似会一种摄魂术般,很自信,对面的人一定会因为他眼中的极致的怒气吓死。
“啊嚏!”初八揉揉鼻子,冲着赫连沅尴尬的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没忍住。”
赫连沅被喷了一脸血渍,伸手抹了一下脸,然后看了看手上的血,神情复杂的看了半晌,才再次抬头看初八。
初八眨巴着大眼,一脸无辜的耸耸肩,“你知道的,喷嚏比屎尿还忍不了。”
这是真理。但是这个气氛下,说这种低俗的真理给赫连沅听……赫连沅身侧的一众护卫们各个脸都听得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最后不知道是什么颜色。
赫连沅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想就这么一剑结束了这个有意思的大胆的家伙。嗯,对,就是有意思。
赫连沅拿出一块帕子,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随手招呼了一个亲卫过来,“带回去。”
那亲卫呆愣半晌,看看初八再看看赫连沅的背影,他幻听了吗?带回去?不杀?
赫连沅听到身后没有脚步的声音,随即回身,冷硬到极点的问,“你愣在那干什么?”
那亲卫这才反应过来,是的,他没幻听。又看看其他人,再次坚定的确认,他没幻听。赶紧把初八扶起来,搀着她紧紧跟在赫连沅身后,直到了赫连沅的中军大帐。
赫连沅坐在正位,他的亲卫们搀着初八跟进了帐内,看了看赫连沅的脸色,忽然一撒手把初八扔在地上。
初八的五脏六腑第二次觉得全体搬家,一团糟。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她不小心固执了一回、冲动了一回,才有这样生死难卜的境地。罢了,好在一般这种刚愎自用的人物,她都很对付的来。
初八斜伏在地上,维持了被扔进来时候的动作没动,也不管赫连沅怎么看她,那眼神带了多少刀子,她还是径自赖在那里。
终于,赫连沅大笑几声,那笑声竟不似狮啸,是带着深沉的魅惑,“好小子,敢公然违背军规,染指公主。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吗?你可知,朕会如何处置与你吗?”
初八脸色一松,终于变换了一下姿势,匍匐着爬到了赫连沅脚边,扯着他的裤子一顿哭喊,“陛下饶命啊,小的冤枉啊,小的没偷人没偷公主,小的纯是被一泡屎给害了啊!”然后开始在赫连沅裤子上蹭那混了血的鼻涕眼泪。
赫连沅怔愣半晌,一个人怎么能分分秒秒都是不同的嘴脸呢?
初八哭喊够了抬头直直看着赫连沅,赫连沅看着初八那花猫脸有些嫌恶的一脚就要踹上去。初八闪得快赫连沅没踹着,她赶紧闪走,站定在进来时趴伏的地方,看着赫连沅。
赫连沅有种吃瘪的感觉,这感觉很差,却又不想怎么处置初八,只能岔开个话题,也没注意到她竟不跪,腰板儿倍儿直的站着。
“哪个营的,叫什么名字?”
初八憨憨的回答,“俺是火头军的顾宝敦。”
“哪个编组的?”
初八一滞,还真不知道,随便编一个确实不靠谱,不说话更不现实,只能“呃”了半天,也没答出来。
赫连沅强忍着笑意,冷着脸色,“直说。”
初八眼珠一转,腰板儿更直,“要杀要剐俺认了,俺出来当兵,最后总不能是被吓死的吧!”
赫连沅好像对这话很认同,也对说这话的人另眼相看,“哟,小子还挺有种的?”
初八心里在打鼓,面上装的很镇定很无畏。
赫连沅双手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大喝一声,“来人!”
初八身子一震,瞥了一眼赫连沅,赫连沅也用余光看了一眼初八,不禁想笑,却又忍住了。亲卫听到赫连沅的大喝,赶紧冲进来跪伏在地,等待命令。
“去和火头军营说一声,从即日起,顾宝敦调入亲卫,随朕左右。”言罢,赫连沅直直看向初八,初八也直直看了回去。
那亲卫呆立原地,顺着赫连沅的眼神向初八,一脸钦佩。心里暗暗称赞,哥们儿,你牛!
那亲卫领命退出营帐,随即有人进来把初八领出去,安排新的住处和任务。赫连沅看着初八出了营帐,随即淡淡说道,“影!”
一个一身深蓝色劲装的人从外面进来,神情也不同于一般侍卫,而是淡然到可以认为没有任何表情,进来也不用跪,只是抱拳颔首。
赫连沅眯着眼,淡淡说道,“去查。”
“是。”言毕,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