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轻愁又看了看众人,这才从台子上下来站定,等着叶络说话。
叶络却一直淡淡盯着洛轻愁,洛轻愁感觉到那目光明显就是在暗示他站在这里很多余。洛轻愁眼底浮现浓重的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人家是皇帝一纸圣谕空降来的,虽然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大官,好歹也比他官高几品,能压死个人。
洛轻愁颔首抿唇,带着武官离开。
虽然叶络一直没说一个字,来了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便已经能让一些人察觉出与以前那些先生明显的差别来,况且叶络还是两个当世最难入门的高人的关门弟子,才华自然不容置噱。但是对于他真正的能耐,大家还是持观望态度。
初八自从看到叶络出现的那刻就开始局促不安,先是把头藏进了桌子底下,摸了把脸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易容了干啥这么害怕被认出来,所以便坐直身子一切看似没有异样。可还是时不时瞟一眼叶络,试图看穿他有没有认出她来。
叶络一直没有正眼看她,这让初八有些放心下来,但是叶络的眼神经常是看似不在此处,却无处不在,说不定她一个没注意他就把她认出来,因此初八又有些躁动不安。
洛轻愁和武官离开,叶络缓缓坐在椅子上和下面的人面面相觑许久也没说一个字。
士官们一个个用眼神瞥着自己旁边的人,想交流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叶络忽然从椅子上起身淡笑着倚坐在了桌子边缘,笑容依旧声音清冷的说道,“十年前,大渪和尔吉的逐鹿之战……”
叶络才一开口,士官们的兴致便都被调动了起来兴致盎然的专心听着。叶络眼神幽远,似是想起什么又似只是他人的经历。
那一年他才十岁,就被师父送到了战场上亲眼目睹了大渪的薄弱反抗和尔吉的血腥杀戮。当人的四肢头颅乱飞血肉横溅当空时,他眼睛蒙上的只有一层厚厚的红。
而他师兄唐萧是名满尔吉的第一谋士,曾帮助尔吉大皇赫连仲征服了肃慎国,还力挽狂澜帮助二皇子赫连达瓦夺了大皇子赫连傲的皇位,并成功布局在外杀了大皇和皇后最倚重的三皇子赫连璟。二皇子赫连达瓦继位后,更加重用唐萧,这一战正是浮山居士为了给叶络上第一堂课才让唐萧带着他上了战场。
叶络用很平淡的语调讲述了十年前那场他亲眼目睹的血腥战争,底下的士官们却听的瞠目结舌如临现场。叶络很满意这效果,眼神在上百人身上一掠而过,最后和一个不一样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所有看着叶络的人都是一副艳羡和膜拜,只有初八不是。她看着他,她眼底有对心底潜藏着不为人知的寂寥的惺惺相惜。对,那是因为了解和理解才有的惺惺相惜,而非怜悯,而非崇拜。
叶络脸上惯有的笑容忽然冷下来不再看初八,而是继续他作为先生的角色。初八眨眨眼不甚在意,反正这个叶络在她眼里永远可以出乎正常人的意料之外。
一个时辰的文武课,士官们第一次觉得这个时间太短,因为他们想听更多关于战争现场的故事,想听从更多的故事中学习如何侦察敌情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叶络只是淡淡一笑,说了一句“来日方长”。
果然,这句来日方长就是一句预言,也是对这支特殊的队伍未来走向的提前告知。就在第二天,新兵营突然接到通知,全军立即开拔赶赴靖州驻扎。让士官们兴奋的事情是,叶络也会跟随一起前往靖州,并且会继续担任他们的文武课先生。不过让一些家在颍都的士兵们不开心的是,新兵营并没有给他们时间回家与家人告别。
新兵营开拔并非是大张旗鼓,就连每天的练兵科目都是保密的,新兵淘汰的结果只有死,不可能活着放回家泄露机密,包括那三个校尉尽管是斩杀了,也都是以意外死亡的理由通知家属,就连尸体都没能还给家人来好好安葬。
初八犹豫了很久,一大清早还是站在了叶络的房间外面等他出来。其实就在初八站在叶络房间外不久,他就知道了她站在那里,可是他还是让她在微寒的晨露中站了半个时辰。要不是丰努过来看到初八站在那里,他打算让她站满一个时辰再出现。
丰努夯声夯气的“咦”了一声,叶络便推开门走出来,看也没看初八便招呼丰努去吃早饭。初八被冷在一边并没有多么在意,近一年的底层生活,她早就不是那个作威作福的王府府外事务大管家八爷了,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士兵。
初八几步追上叶络很恭敬的喊了他一句,“叶先生留步。”
叶络听着如此陌生的语气心底有丝丝隐痛和后悔,或许,他不该自以为是的要磨平她的棱角削掉她多余的戾气。叶络转身,不同于在别人面前那种浮于表面的客气却疏远的微笑,他此刻的表情略有复杂的看着初八。
初八不吝给叶络一个很灿烂的笑容,那笑容让朝阳失色让众生黯然,初八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难看的狗爬字儿“初九亲启”。
“麻烦您,把这封信转交给鸿硕亲王府府外事务大管家,初九,九爷。麻烦您。”初八很诚恳的双手把信呈在叶络眼前。
叶络看了看初八真诚的面色,又看了看信,已经是平常的态度和语气,“是否涉及军营机密?”
初八蹙眉,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军营的机密是什么,如果秘密开拔是机密,那么就涉及了。
叶络接过信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初八想喊住他,但她终究想相信,他是愿意帮她的。
可是叶络终究还是辜负了这份相信,因为距离开拔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初八被武官告知,她被华丽丽的削去了组长一职,被转去了火头军。
若是以前,初八肯定会大发雷霆冲过去找人算账报仇,而此刻,她虽也有愤恨,却生生咽了下去换得一记苦笑,接受。而如今她要做的,就是“藏木于林,藏人于群”,隐忍韬晦不断增强个人能力等待时机。
还有就是,她也想把自己潜藏起来努力练功,突破壁垒找回记忆,因为随着练功的次数增加,她脑海里的片段也渐渐多了起来。每每这个时候,她心中会自然而然冒出“深仇大恨”四个字,还有一些让她痛苦到窒息的不甘,好像恶鬼缠身一般挥之不散愈发纠缠紧促。
所以说,其实去了火头军营也不算是件太坏的事情,只不过她连累了一个人。
苍泫一听说初八去了火头军营,怒火中烧又不能找叶络算账,想必主子这样的安排是有打算的,他也就只能主动要求也去火头军营跟她一起。
不过他现在是哑巴,跟武官支支吾吾表达的半天,武官只挠挠头表示不懂他在说什么,最后苍泫给武官一顿炮捶,武官便直接惩罚他去火头军帮工—最终目的达成。
新兵营即将动身,自此,新兵营不在。在大渪的史册外悄悄多了一只即将改写史册的--天策骑。他们也有独属于这个军团的军旗、铠甲、武器及坐骑,还有了独属于这个军团的神秘任务。
军团有两军,分别旗属两个校尉,但两人只听命于一个神秘的人物,而传令的方式也很特别,他们会在需要决策时候自然而然在手上多出一道令符,令符只在两个校尉的掌心出现,落款写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名字。
洛轻愁和公孙婴也有交流过,认为此人八成是藏在军中,只是暂时不方便露面而已,可他们也实在不敢妄自揣测这个人究竟是谁,但只带好这个军团就好。
正规军是人人配了一匹良驹,可火头军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锅碗瓢盆各种炊具还有粮食只能用马车拉着,虽然每车都是双马拉车,终究不如每人一个坐骑来的威风八面腰板倍儿直。初八和苍泫好容易把东西整理好装了马车,那边开拔的号令就响了起来。
原本火头军都是在军队最尾端,不知道为何这次火头军被安排在两军之间,一军先行开拔,火头军便要跟上,后面才是二军。
初八和苍泫就这样尴尬的坐在马车上赶车,身后就是和他们相处许久的兄弟士官们在带领各自的军营,远远看着初八和苍泫寥落的背影不禁唏嘘感慨—当初练兵时,很明显初八和苍泫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却不幸因为思亲传信,差点儿泄露机密就被打入庸碌难为的火头军。
苍泫拍拍初八的肩膀对她安慰的笑笑,初八却不甚在意身后那些唏嘘感慨的眼光。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惋惜,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线都有自己的命运,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谁也没有责任义务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而自己,至少要从自强不息开始,才有出头之日可待。朝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照亮人间温暖大地,只要还是一朵向阳而开的花,迟早能沐浴到阳光的温暖照耀。
初八尽情让自己沐浴在朝阳中,却忽然回首张望,远处山巅的荒凉沉肃中,多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投射出一抹不一样的眼光。
初八眨眨眼挑挑眉,心里暗暗说了一句再见,再见之时,我定然不会再如过往般沉溺依赖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