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颍都,阳光明媚空气干爽,大街小巷呈现一片祥和的繁华。玉芙街一贯的热闹,白天打把势卖艺,晚上歌舞升平,并没有因为某些格局的微改变而有任何影响。
初九和少年护卫队把马拴在玉芙街街口走进了玉芙街,两侧商铺的人看到初九的到来都很热情的出来打招呼。
“九爷。”
如今他也是爷级的人物了,而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纨绔少年,如今在哪?
初九拧起眉头,随意应着那些个很敷衍的招呼,心中的愁绪翻涌思念凝结。无论秦修是多么绝情勒令不许他寻找,可他如何能不找?
他们一起在乞丐堆儿里摸爬滚打成为一带丐王,他们一起面对伙伴的背叛把好容易占据的专属乞讨地盘让了出去,他们一起走南闯北历经生死劫难最后来到颍都,他们互相扶持他们情同亲兄弟。即使是这样,初八仍对他不告而别,如今生死未料……
初九迈入嫣红阁的大门,老鸨热情的迎了上来。
自从初九接任了鸿硕亲王府府外事务总管一职,他便努力维持和初八在时一样的状态。可他始终不是她,接任几个月他感觉心有余力不足,下面的人好像吃定他的心善,尽管他知道其中有很多人借着手上的那点儿权利中饱私囊,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和杜绝。
就像这嫣红阁的老鸨季妈妈,在初八失踪的几个月里不知道私吞了多少银子,见到初九和见到初八的态度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仍是热情,但已没有所谓敬畏。
初九抿了抿唇,他笑不出来还是要做出些笑的姿态,没有多理会季妈妈,直接到了后院的小阁楼。
小阁楼空寂,除了他上次来时在桌子上压了一张纸条之外,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初九失落的坐在桌边的圆凳上,落寞和焦急交织撕扯着他的心。
一阵幽幽的玉笛声随着秋风传来,萧索和思念随着金黄的叶子飘落,游游荡荡漂浮在荷花池中漾起寂寥荡起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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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空寂相反的,是鸿硕亲王府的热闹。
自从秦孜死后,鸿硕亲王府已经有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秋的萧索好似今年未曾光顾王府的后花园,那里一直延续夏天那副绿意澎湃色彩鲜艳。各式各样的菊花竞相盛放,桂花飘香,秋海棠和水芙蓉交相辉映,醉蝶和扶桑遥遥对望。
花园中却有堪比这些花儿更娇艳的景色—便是正值青春名满颍都的三大才女齐聚在此。
以刺绣和绘画著称的曲婉婉娘,以文学典籍诗词歌赋著称的昭和郡主秦平,还有全方位都有过人本领的颜家大小姐颜薇宁。
玉太妃坐在中央,身前是三个各有千秋的美女加才女,看着就养心养眼,何况一个比一个嘴甜一个比一个跟她关系匪浅。
说起颜薇宁和玉太妃的相识,还要从几个月前颜均鹤带着女儿和重礼来访。原本打算的是来感激叶络和秦修之前对颜薇宁的出手相救,后来只好一并感谢秦修为颜家在城西的贵族区谋了一个很气派的府邸。
礼物并不见得如何贵重,都是些靖州的特产、颜均鹤年轻时游历天下积攒的新奇玩意儿,还有这些年结交的江湖人士送给他的一些市面上见不着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无法用金钱估价,但是秦修和叶络却能看得清颜均鹤的这份感激是发自内心的,连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不过秦修知道,就算是让颜均鹤拿出多少钱来也不见得可能,因为他已经调查过颜均鹤,他确实一直以来都是个清廉的官。不止清廉,他还乐于助人,对江湖上需要帮忙的能人异士都会慷慨解囊,也因此结交了不少的江湖朋友。
也就是在席间几番谈话和眼神中,玉太妃就把颜薇宁对叶络的濡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玉太妃的几句话之间,轻易促成了颜薇宁和秦平的友谊,两人很快成为闺中密友,互相串门是常事。
就像今天,颜薇宁到王府来玩儿,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时间一长,和她们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曲婉也加入其中。
玉太妃仰坐在藤制的躺椅上,三个年轻女子就坐在她对面,几人聊诗词、聊刺绣,然后是商讨中秋节要如何庆祝才算热闹。
庭院深深,花开锦簇,不时传来女子们的娇笑,犹如阵阵飘来的花香和茶点之香。
秦修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副繁华盛景,眼神落在颜薇宁嫣然的笑意上,他微微牵动嘴角,有些决定本该是让那些空寂多年的情感得以安放,可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妍丽会让他心底有微微抽动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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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都城东南是一片破落的民居,房子七扭八歪破破烂烂,巷子中顶多能容下三人拥挤并行。巷子很深,但这是唯一一条能通往巷子外面的路。巷子中间忽然横出一辆破板车,车两侧的轱辘不是一样高,所以走起来很不顺畅,加上路面坑坑洼洼,车上拉着的两个大木桶一前一后的放着,摇摇晃晃很是危险。
拉车的是一个穿着褐色麻布短衫的年轻男子,男子身形修长,躬身低头看不清容貌,露出的部分脸上都是脏污。他使出浑身的力气闷声的拉车,车体旁边是一个穿着灰色麻布短衫的少年,身形比男子瘦弱,面色惨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两人正在卖力滚动车轮,一拉一推。
对面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年男子,老远就叉着腰对着巷子里大骂,“娘了的腿的,没人的时候不来拉粪这个时辰来,看看你们这一拉粪,巷子里还能走人吗!以后再敢这个时候来,就把你们俩个小兔崽子全塞粪桶里。”
虽是骂骂咧咧,但是壮汉还是组织了挤在巷子口的人们往后退,给这两个人让出路来把粪车拉出巷子,他可不想再闹出上次那一出来。想起那次他就浑身打怵,少年瘦弱,但是发起怒火来,足以让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们横尸遍野。
听到壮汉的污言秽语,男子侧脸看了看少年,少年虽然心中怒不可遏手指也深深扣住木车的横梁,甚至能在指甲间看到鲜红血丝,少年还是冲着男子微微一笑表示无所谓。男子回给他一个歉意的笑,其中也暗含赞赏和心疼。
两人终于把拉粪车弄出了巷子,旁边的人都嫌弃的捂着口鼻咕哝着不太好听的话,大体是对他们这职业有鄙夷有不屑,壮汉还想借着人多骂两句,但是少年忽然转头,射过来的狠辣眼光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唯恐避之不及,一哄而进入巷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也不敢再挑刺造次。
男子已经看到了少年的威吓,只无奈的叹息一声便转头继续拉车。
男子和少年在城门口又被守城的士兵骂过鄙视过威胁过,少年默然低头闷不做声,男子不断小心赔笑点头哈腰—这是每天的必修功课,男子显得游刃有余,少年则是努力隐忍。
两人好容易出了南城门,将粪车一路拉着到了一户农户家里。少年清冷的声音招呼了一声,里面骂骂咧咧出来一个黑黝黝的汉子,身后跟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走到两人跟前,黑汉子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少年缓缓抬头瞪着黑汉子,黑汉子只感觉有两束寒冷的霜剑射向自己后背便转身过来,正好对上少年黑玛瑙般璀璨的眸子,那眸中覆着千年冰霜般的幽冷。
黑汉子不知不觉冷颤一下,转而缓过神来细细打量少年,那脸色虽然苍白却如翠玉般通透无瑕,脸型很娇俏又透着清爽豪气,弯月似的流眉描画在流光溢彩的眼睛上方,浓密卷翘的睫毛翻卷出魅惑人心的弧度,淡樱色的唇满含怒意的抿紧。
黑汉子心底一紧,好媚的少年!
黑汉子噙着猥亵的笑意朝着初八走来,到了她近前停下脚步微微俯身在她身侧嗅了嗅,很满意,“嗯,跟着粪车都是香的……”
初八眼神一凛,隐忍多时的愤怒终于破茧而出翩飞出血腥的豪迈,随着脚尖轻点跳跃离地,她的袖管中不知何时多出了耀目的铁色光辉,随着挥起来的手臂在黑汉子脖子上一闪而过,一束血液随着她身形的落地飞溅而出。
一系列动作就在眨眼之间完成,跟在黑汉子身后的老者才到了近前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愣在原地,双腿间的裤子显见殷湿双腿打颤。
黑汉子抹了一把脖子,张嘴瞪眼惊讶的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鲜血,难以置信。
初八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死不了,但是没有下次。”
老者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去在里衣上撕下一块粗白布给黑汉子包扎伤口止血,又想到了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初八,老者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呈给她。
初八接过钱袋子打开,只从里面数了二十个铜板放在手心,其余的原封不动放进钱袋里,把钱袋子系好仍在黑汉子脚下。
男子和初八一起把板车上两个桶里的纯天然肥料倒进老者家院外备着的四个桶里便拉着板车和空桶走了。
徒留老者和黑汉子面面相觑,又再看向两人的背影不知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