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硕亲王府多年的宁静,注定被最近王府中接二连三的诡异和变故击的粉碎,那些曾经看似风卷浪涌的事件在如今看来根本都不上眼了,就冲秦修这次的反应便可窥得一二。
其实这件事若是在别的王府或者是别的王爷身上发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但偏偏此事发生的人、时、地和对象全都是这世上最最错误的。
玉太妃坐在思君阁的正位上,终于不再如往常般淡定默念佛经,她仍是捻着佛珠面色清淡,只有有心人才能发觉她的眼神时不时落在某个白色身影身上,捻佛珠的动作节奏慌乱。
婉娘灵魂出窍魂不守舍跪坐在玉太妃面前,初八站立在婉娘身后面色更加苍白,双唇没有一点儿血色,呆愣站立眼神呆滞。
叶络坐在玉太妃下手左一的座位上,身后是永远形影不离的丰努,仍是一尊雕塑似的杵在那里。
乔云和初九站在初八身后,看着秦修等他发话。
秦修负手而立站在玉太妃右手边稍前一些的位置上,眼神在屋内的人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叶络身上。他眼神中带着血腥的杀意,带着狠绝的暴戾。
而叶络感受到这样的目光之后,面色仍是一成不变的清淡,嘴角若有笑意却又无甚笑意,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又优雅的将茶杯放下。连贯的动作就好像这一屋子人在这只是闲话聊些无关痛痒的附庸风雅而已,却并非解决某个狠毒角色对于涉及了底线和原则的大事。
秦修忽然暴起调动全身真气全部灌注于掌心直朝着白色的目标而去,这一掌他忍得太久以至于让某些人忽略了他这个角色的厉名,他这一掌也倾注了他对于情意无处安放的愤懑。
初九和乔云震惊的看着秦修出手却站在原地没动地方,婉娘的思绪被罡风唤回正了正身子,初八只是蹙眉轻叹带些心疼的看着秦修,也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而已。
千钧一发之际,叶络来的及阻止即将出手的丰努,也来得及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初八,竟还来得及在眼中闪过一抹不明意味和微微牵起嘴角轻笑一下。
叶络没有躲,也没有迎战,仍是闲闲坐在座位上笑看即将结束他生命的全神贯注。
秦修对于叶络的反应一愣,掌上凝结的真气微微散开些许,却并不影响他这致命的一掌。只是当秦修以为眼前人那一身让他始终厌恶的白,终归会被鲜血侵染成他乐见的红的时候,他的手臂却被突如其来的袭击震开,秦修漂移开的身体灵活的旋转翻飞,落地,看向袭击的人。
而秦修划过叶络的掌风却未全部被阻止,还是狠狠击在叶络胸口,叶络随着椅子飞起撞在墙壁上又弹落在地。叶络只觉得胸骨被震裂似戳在了气管上呼吸都是痛的,喉头腥甜喷出汩汩的鲜血。
秦修微眯双眼不解看向震开他手掌的玉太妃,玉太妃根本没看秦修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叶络身上,见叶络受伤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叶落身边焦急的询问他的状况。
“玉太妃……且……放心,在下……还死不了。”叶络抚着胸口艰难的说出一句话让玉太妃安心。
玉太妃眼中氤氲,赶紧喊了侍卫们帮着丰努把叶络扶回房间,可秦修却冷冷的将进来的侍卫们赶了出去。
玉太妃不满的回首定定看着秦修,“修儿!你连母妃也要迁怒吗?”
秦修眯眼看了看叶络,眼中的杀意更深却并未再次出手,转而仍是不解和心痛的看向玉太妃,“母妃,这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划的吧?而为您出谋划策的,就是这个江湖骗子!”最后的字音节微微上挑,不是疑问是肯定,不过是带着必杀之意的肯定。
玉太妃没有理会秦修的质问和愤怒,径自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玉瓶。她从玉瓶中拿出一颗灰色的药丸塞进叶络口中,顺势将手轻轻抚了抚叶络的脸颊,叶络有些抗拒的躲了一躲,玉太妃的手落了空心里也落了个空,便尴尬的收回了停在空气中的手。
玉太妃将叶络给丰努照顾,缓缓起身走到秦修面前,语气中有些祈求和焦急,“修儿,有些事不必在人前解决,且让他回去休息,此事与他无关。”
秦修看玉太妃的眼光有些异样,就这样看了许久,而玉太妃被儿子带着质问的看却并未如以往般声声朗然,却有些微微躲闪。
原本是要解决婉娘的事,却想不到会引发了另一件事的棘手。秦修瞥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叶络,冷冷对着玉太妃开口,“不急,一件件来。初九、乔云、丰努,你们都出去。”
初九和乔云领命立马就出去了,丰努却夯在原地不动。
丰努扶着叶络,叶络雪白的前襟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如雪地里盛放的梅覆以寒霜却傲然而立。叶络示意丰努出去,丰努虽不愿,但他只听自家主子命令,便也出去了。
秦修把眼神投向初八,初八却皱着眉头盯着叶络前襟的斑斑血迹。
秦修收回看着初八的眼神转而看向婉娘,“婉娘,你怎么会在初八房里?”
婉娘一直处于幽魂的状态,忽然被秦修点名问话眼神怔愣看着秦修半晌才幽幽说道,“昨天,我来王府给初八送衣裳,府中人说初八不在,让我在他房里等等。后来不知不觉就迷糊着睡着了……”言罢,婉娘羞愧似的低下了头。
“你睡着的时候在哪?”秦修丝毫不放松的继续问道。
婉娘缓缓抬头看着秦修,张张嘴巴又闭上,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初八又敛下头,没有作答。
“在哪?”秦修声音愈加冷硬。
婉娘轻叹一声知道这情况下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了,便把声音尽量放在最低,“床……床上。”
秦修转首看着玉太妃,玉太妃朗然看着秦修,捻着佛珠的节奏已经趋于正常。
秦修眼神一直看着玉太妃的眼睛,问题却依然丢给了婉娘,“你睡着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即便婉娘抛头露面做生意很多年,但也是个未婚的女子,这些问题直白的扔给她对于她而言已经是自尊承受的极限,此刻更是紧张恼恨的呼吸急促面部涨红。
初八看了一眼婉娘不禁心痛,那是六年来唯一与她并肩前行的女子,她一直视她为长姐般尊敬热爱,而婉娘对她也一直照顾有加细致入微。至于婉娘对她的那种微妙的错爱,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也尽力用各种迂回的方式来拒绝,甚至曾经想过要坦白自己也是女子的事实。可她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终究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而这局面,也并不见得就不好。如果秦修和玉太妃都能接受了婉娘,那么不正好是婉娘家的冤屈沉冤得雪的时候吗?
初八忽然单膝跪地抱拳仰头看着秦修,面色坦然语气诚恳,“王爷!现在纠结缘由已经没有意义,既然已经成了事实,初八请求王爷,给婉儿一个名分!”
秦修眼中一痛,婉娘心中一震,玉太妃嘴角微牵,叶络敛下眼睑看不到神情。
“你确定?确定,让我给她一个名分?”秦修似是有期许,似是有等待。
初八肯定的点点头,“初八代婉儿谢王爷!”言罢,初八抱拳颔首躬身,半晌没有起身,因为她要收起那些在眼中滑动的液体。
秦修趔趄一步,眼中的痛渐渐转成落寞寒冷的笑,“好!本王自认是个有担当的人,既已成事实,那--”
初八没等秦修说完再次抬头看着他,“请王爷和玉太妃为婉娘家伸冤!”
秦修的话再次被初八堵在胸口,可他的愤怒远远及不上心痛,“还有什么要求,趁本王今天心情好,一并提出来!”秦修试着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如所说一样心情极好。
初八改成双膝跪地的动作,冲着玉太妃叩拜了三次,“婉儿的父亲曾是靖州知府曲渊。”
玉太妃听到初八的话一怔,转而看了看婉娘,眼中露出些微的疼惜和安慰。
初八继续说道,“六年前,曲渊私通卖国案轰动靖州,轰动不仅仅因案件之大牵涉之广,还因证据不足、屈打成招、草率定案。在靖州百姓心中,曲知府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在朝廷张贴定罪公告后,仍有不少为曲知府鸣冤之人打算上京告御状,却在当权者的铁腕淫威之下枉死了不少人,到后来也就没人再敢为曲知府案上告。初八胆大,为报婉儿一饭之恩出谋划策李代桃僵免了婉儿一死,还把婉儿带来了颍都,意图寻找时机为婉儿家人和所有在那次案件中枉死之人伸冤!”
初八说完这话的时候,玉太妃已经款款走到婉娘身边,拉着婉儿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婉儿受宠若惊心下忐忑,因为玉太妃铁血娘子的威名而不安。可玉太妃对她丝毫没有恶意,还很和蔼的拉着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婉儿!”玉太妃用手指抚了抚婉娘的脸庞笑呵呵的很是平易近人,“你长的真像你娘,怪不得我一见你就喜欢。”
旁边的人都被玉太妃的态度震惊了,玉太妃轻转首看着叶络,“好些没有?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叶络淡然的笑笑摇头,“无碍了,玉太妃的九转还魂丹乃稀世之物,叶络何德何能值得玉太妃如此照拂。”
秦修冷哼一声,是的,那是九转还魂丹能起死回生根本无以估价,这世上一共只有三颗,就连秦齐受伤那么严重也没舍得拿出来,却舍得拿出来给他?!
玉太妃见叶络果然起色慢慢转好,安心的点点头继续和婉娘说话,“孩子,你娘亲是我出嫁前的贴身丫鬟,虽是主仆可我们情同姐妹,当年我在靖州从军都是她一路不离不弃相随,还曾以身相互救了我一命。后来她遇上了你爹爹,两人一见钟情。我认定你爹爹是她一生良人,所以我认了她做义妹,以林府小姐的身份风光嫁给你爹爹做了正室。”
说道这里,玉太妃眼中氤氲,想起情同姐妹的人竟然家破人亡,而她当年想要出手相助却没料想这是铁案也是大案,是皇帝亲批已经难改。而其实在这之前,因为一伙黑衣人劫狱,当时处理案件的人便命人将一众案犯就地正法,最后死无对证。
没想到,曲婉竟然还活着,而且阴差阳错的做了她的儿媳,玉太妃喜极而泣。
此刻的曲婉被提及家人便引发了思亲之情,窝在玉太妃怀里撕心裂肺的哭起来。初八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玉太妃自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儿媳肯定不会亏待她,可相比与玉太妃对婉儿的疼惜,玉太妃对她则是深恶痛绝。
婉儿找到了幸福,她真诚祝福。
初八心中揪痛却欣慰的微笑。
秦修和叶络看着初八的微笑,都深锁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