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再次回到初八房间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初九张着双臂挡在初八床前,叶络手持银针一贯的淡然清冷站在初九面前,丰努持剑站在叶络身侧对准初九,初八的少年护卫队也各个持剑对准丰努和叶络。
“这是怎么了?”富有磁性的沉肃的声音传来,一听就是鸿硕亲王--秦修。
初九听到秦修来了紧张的面色略微缓和下来,求助似的看向走近的秦修。
秦修一个颜色,少年护卫队识相的收起武器退出房外,叶络示意丰努也收起了武器退出了房间。
叶络转身无辜加无奈的看着秦修,“八爷这小兄弟太容易激动,在下不过要为八爷施针,未知出于何种原因,这小兄弟竟生生冲过来不许在下靠近八爷。”
秦修听完叶络的讲述询问似的看了看初九,初九很纠结的神色中还略有尴尬,“王爷,他……那个,您也知道,八爷比较害羞,就连洗澡都不用任何人伺候,她不可能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背脊的,神医施针的穴位有肝俞穴……”
初九也不知道这样说秦修能不能明白一些,而秦修则是敛下眼睑沉思片刻才抬眼再次看向叶络,“就没有别的穴位可以代替吗?”
叶络平静的笑意中有微微闪动不易察觉,然后他轻轻摇头。
秦修面露难色微微皱眉,又思纣半晌才再次开口,“初九,你先出去吧。”
初九不甘也仍有担忧,他不知道王爷是不是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又不能直接说初八是个女的,只好试探性的盯着秦修看。终于,秦修注意到初九的坚持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初九才动作缓慢、警惕加敌视的看着叶络,然后出门去,关好了门。
叶络一直淡笑事不关已,秦修缓步走到初八床前坐在床边,将初八平躺的身体侧过来背部朝外,动作很小心很轻,像是挪动稀世的珍宝怕碎了一般。
“只需要露到肝俞穴吗?”秦修淡淡的问。
叶络“嗯”了一声,眼看着秦修褪下了初八的中衣就要去解里衣,叶络忽然继续说道,“不用褪去里衣在下也能找准穴位。”
只有秦修自己知道,此刻的他心里多么紧张忐忑口干舌燥双手颤抖,一个扣子解了多久才能解开,叶络最后那句好似救命的稻草让秦修长出一口气。谁也无法理解他此刻对于揭开初八性别秘密有多少的恐惧有多么的不知所措。
秦修缓和了一下紧张的神色换上惯有的冷淡转过身来,“劳烦了。”
叶络瞥了一眼离开初八床边的秦修,径自走到床边拿出根根银针,对着穴位迅速准确的扎了上去,扎完之后坐在了床边,或是上下或是转圈儿的挨个儿动了动银针。
大概一刻钟,叶络将银针拔了下来。秦修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见叶络将银针拔下来快步过去亲手把初八翻过身来平躺好,盖好被子,从怀里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初八额头涔出的汗珠。
叶络自做自事,将拔下来的银针放在一个装有消毒药液的瓷瓶子里面,将瓶子封好,银针包收好放在药箱里,铺陈开专用的笔墨纸砚,思纣片刻下笔书写。
此时有人在外禀报,秦修让人进来在外室等候,看着初八渐渐睡得安稳了,等着叶络写好方子才和叶络一起出了内室。
乔云见秦修出来直接回报,“王爷,颜大人差人送来邀请函,邀您和叶神医颜府赴宴。”言罢乔云呈上邀请函。
秦修打开邀请函,映入眼帘的是几行娟秀的字迹,不是颜均鹤的笔体,也不是颜均鹤的文书的笔体,看着像个出自一个年轻的女子之手。
秦修了然一笑,转头看着叶络,叶络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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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府在颍都东南角,因为颜均鹤才来颍都没多久,颜府没能跻身于城西官宦府邸聚集地,只在一片民居中间买了一间还算精致的宅院暂住。
秦修和叶络都是那种行事孤清的人,从不随便跟别人共乘一辆马车,所以一蓝一白两辆豪华的马车穿过一片民居的时候,人们都自动让路,也引起无数平民驻足欣赏评论。只因为在城东南的平民聚居地出现这样豪华马车的概率微乎其微。
和王府的大门口比起来,颜府真的是小门小户了,胡同里勉强能停得下这两辆豪华马车之后,只容的一人的身形而过。
颜均鹤早在门口等候,看着两辆马车驶进了巷子赶紧上前几步去迎。
秦修下了马车之后皱皱眉头,倒不是嫌弃,而是对于颜均鹤的处境有些不满。毕竟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从二品官员,竟住在这样蔽塞的小巷中,若论起来,等同于正正打在了他鸿硕亲王的脸上。
颜均鹤跟秦修见了礼,也由秦修的引荐和叶络行了礼,毕竟叶络是救了颜薇宁两次的大恩人,又是鸿硕亲王府的上宾,即便他身居官位却并不端着大官的架子。
颜府所处的大环境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府内却是别有一番洞天。并不如何宽敞,却处处显示出别致的心思,偶有出人意料的精巧布景和妍丽色彩搭配,让原本质朴到寒酸的府院中透着别有新意的灵动。
叶络不似秦修的百般心思,神情很轻松自在,闲逸的走在颜府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径上欣赏难得一见的细致精心。
颜均鹤一边引路一边介绍着一路过来这些精致的布置,都是出自颜薇宁之手,不仅仅是她自己设计的,大部分还亲自动手。例如路上那些灯罩子,绸布上的小诗都是出自颜薇宁,绸布还分为各种造型,也是颜薇宁亲手做的。
秦修和叶络均是微笑点头,适时称赞颜薇宁的心灵手巧。
说话间就到了颜府的正厅,颜均鹤把秦修请上上座,把叶络让到自己正对面、秦修右下手第一个的位置,待两人都坐好,颜均鹤命人上了茶自己才坐下。
因为早有准备,颜均鹤一招呼,茶水点心水果便很快上齐了,几人开始闲聊,但话题大部分集中在不痛不痒的事情上,例如靖州的民俗风情,当世才子的文学美术佳作赏析,民间趣事等等。
颜均鹤是个很有分寸也是很有才华底蕴的人。这次邀请秦修和叶络两人是为了代表颜薇宁感谢这二位的,并不牵涉朝堂中的公事,所以颜均鹤的话题一直停留在公事以外,竟什么话题都能和秦修聊到尽兴。
叶络则只是一直清淡的微笑,只有在秦修和颜均鹤看向他期待回应的时候才回应两句,其余时候就跟一团有表情的空气一样很没有存在感。他身后杵着的丰努更是跟一尊雕塑似的不发出任何声响。
秦修大部分时间也当他是空气不太理会,只是颜均鹤时常觉得不能冷落贵宾还是时不时将脸摆过去和叶络聊几句,叶络从不主动说什么却来者不拒,也能侃侃而谈。毕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人了,见多识广底蕴丰厚有时也让颜均鹤自叹弗如。
几人聊了许久,有小厮过来禀报说晚宴已经准备妥当,请贵宾们入席。颜均鹤引领两人往餐厅走去。
颜府不大,没几步就到了餐厅。一桌丰盛的晚餐冷热荤素搭配适度,形色香俱备,只待食客品评其味。
颜均鹤按照很严格的位次安排了座位,待秦修和叶络坐定才问起小厮,“小姐呢?”
小厮行一礼,“小姐做完菜回房梳洗,马上就到。”
颜均鹤“嗯”了一声刚才坐下,便觉一阵清香的风吹过,颜薇宁有些喘息的踏进了餐厅,看来是为了准时赶着去梳洗忙碌的。她几步到了桌前,分别对着秦修和叶络福了福轻声说道,“小女子来迟了,请贵客见谅。”
颜薇宁始终适度微微低着头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礼数,却在不经意之间眼神流落到了身边的叶络手上,心里一滞面上不动声色。
“颜小姐辛苦许久,快请坐吧。”
秦修发话,颜薇宁福了福坐在了颜均鹤和叶络之间较为靠近颜均鹤的位置上。
颜均鹤见人来齐了便起身举杯,“两位贵宾驾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颜某先敬二位一杯。”言罢,颜均鹤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秦修和叶络也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几人放下酒杯,有伺候的小厮过来给几人再次斟满。颜均鹤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都是小女薇宁的手艺,二位尝尝如何?”
颜均鹤满脸都是自豪和自信的笑意,挨个儿的给秦修和叶络介绍。
“这是蒸鲥鱼,小女的拿手菜。”
小厮用瓷勺舀了一块先放在了秦修碗里,再舀了一块放在叶络碗里,最后才是颜均鹤和颜薇宁。
秦修和叶络细细品尝,颜薇宁则是缓缓道出烹制之法,“鲥鱼去肠不去鳞可保持鱼鲜味,用布拭去血水,放入瓷皿内,以花椒、砂仁、酱捣碎,水、酒、葱拌匀,其味和后大火蒸制一刻钟。出锅后去鳞,即可食用。”
秦修抬头看了颜薇宁一眼,而颜薇宁一直落在鲥鱼上的眼神却偏到叶络处瞬间挪了回来,秦修看了看低头只吃不语的叶络皱了皱眉头,再看向颜薇宁时表情恢复成温和的笑意,“颜小姐手艺非凡,已非我王府名厨可比。”
颜薇宁羞赧一笑,“王爷过奖了,小女子不能和名厨相媲美,只不过能做出些家的味道罢了。”
秦修看着颜薇宁的眼神无人可察的闪了一闪,“家的味道,嗯,颜小姐比喻恰如其分。”
叶络吃完鲥鱼用绢帕擦擦嘴巴,例行感谢的朝着颜薇宁笑了一笑,颜薇宁则是被那魅惑一笑弄得一愣转而回以迟迟的笑容。
颜均鹤见二人品完一菜又敬了一杯酒,然后继续介绍其余的菜品,期间颜薇宁也敬了一杯便以酒量不好没再敬酒了。一桌十六道菜还有两例汤,连着介绍和品评客气,一顿饭直接吃到了天大黑。
正餐过后颜薇宁暂且告退,颜均鹤将秦修和叶络带到了花园的亭阁之中品尝餐后甜点和蜜茶,都是颜薇宁的手艺。
对颜薇宁手艺的称赞还未完毕,几人待的亭阁正对面的阁楼上灯火通明正门顿开,只有飘洒的淡粉色纱帐随着风妩媚的摆动。透过淡粉色的纱帐能看到一个袅娜多姿的身影踏着莲步盈盈到了琴案前坐下,不多会儿,从纱帐内飘渺出一串美妙的音符,引人入胜。
一曲闭,又一曲随之响起。纱帐也缓缓收起,现出一个身穿红衣的身影翩然起舞,翩飞、落步、回眸。秦修心里一震,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叶络飘过来的眼神随之浅笑,眼神顺势落到阁楼的人身上。
颜薇宁再次回眸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叶络含笑飘来的魅惑眼神,差点没站稳跌落地上,幸好这舞练了多次已经能游刃有余,否则肯定要出大笑话。
颜均鹤貌似一直看着翩然起舞的女儿,但眼神也好似飘出了好远,带着遥遥的思念眷恋,还有惋惜和遗憾。
秦修和颜均鹤的反应都被叶络看在眼里,融在嘴角的浅笑里。直到颜薇宁一舞完毕,阁楼通明的烛火熄灭门窗紧闭,秦修也未能从震惊和痴恋中自拔。
翩鸿舞,那是独属于一人的标志,那是无人能够取代、无人能够复制的翩然若鸿回眸一笑百媚生,那是她为心爱的人专门编排的舞蹈,却并没有因此得到最爱的人的眷顾,所以她发誓,这舞再也不会有人看到。
可他看到过,却并非光明正大的看,但也因这一次意外的窥见就此倾心。这世间,不会再有人能住进他心坎里,占据了他此生所有的情爱。正如不会有人知道,他看着她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无以复加的心痛。
她说,照顾薇宁。
颜薇宁,十六年前的雨夜出生在靖州颜均鹤的府邸,而颜均鹤是她的师兄,一生只娶一妻,还是她落难时最好的姐妹。
薇宁是她的牵挂,那么就是他的责任。
他将颜均鹤调职进京连升两级,就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她要他照顾的薇宁,就是颜薇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