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讲台,面对四十多双好奇纯真的眼睛,丰德昌确实有点慌乱,好在实习时老师传授过秘诀,那就是沉默和关注,即用眼睛巡视和关注每个同学二秒,在微笑中进行目光交流,送去你对他们的欣赏和信任。果然,教师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然后,丰德昌抓起一根粉笔,萧洒流利工整的在黑版上写上“丰德昌”三个字。要知道,为了这第一印象,丰德昌一个假期都在练习刚笔字,尤其是自己的名字。
“丰老师,你的字写得很漂亮。”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羡慕的说。
“是吗?你叫什么名字?”
“王苗苗。”小女孩答道。
“哦!接受阳光雨露,象禾苗一样茁壮成长,好名字,老师希望你的字和你的名字一样漂亮,能做到吗?”
“能!”苗苗响亮地回答。
“同学们,你们也能把字写好吗?”
“能!”教室里回荡着四十多个孩子响亮的声音。就这样一下子,丰德昌和这群可爱的孩子们拉近了距离,让他们在愉快中接受和认可了丰德昌,他知道,他的初次登台表演是成功的。
每天,丰德昌满怀火一样的激情和冲动,乐呵呵地打开智慧的百宝箱,撷取一丝又一丝突发的灵感,尽情地编织着五彩斑斓的梦幻。当一个人给自己本职工作投入十分地热情和精力,你突然会发现劳动和创造是幸福快乐的,也是妙趣横生的。在课堂内外,丰德昌采用各种形式施展才华,最大限度地刺激学生的求知欲。每周末举办一个活动,要求学生在活动中以讲故事、说笑话、读诗歌、跳舞、唱歌等方式进行才艺表演,赢得了学生地喜爱,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尤其在厂区,更是受到绝大多数职工地交口称赞。丰德昌这个名字在很短时间里便在他们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然而,学校的同事们却不屑一顾,不以为然,从他们飘过的眼神中,丰德昌却读出了不同的含义,有赞许,有反感,也有理解和宽容。当然,丰德昌清楚地知道,他不能要求十八个教师象《沙家浜》中的十八棵青松一样,一个理想,一个主义,一个声音。
学校多数是工人,连丰德昌在内共四个师范生,都是奉先师范校友,他们三个比丰德昌早来两年,是丰德昌的师哥师姐,丰德昌来学校后,他们表面无动于衷,其实很关心他,经常以各种方式提醒和暗示,使丰德昌避免了不少幼稚地失误和饭后饮茶的笑话。他们平步秩序地干着自己的本分工作,不苟言笑,不争长论短,对一切都坦然处之,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一点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青春活力。也许是理想和现实差距太大,短短两年就让他们把肥皂泡式的理想很快破灭,好像从温暖的天堂掉到冰冷的地狱,使他们无精打彩,心灰意冷,收敛了张扬的个性。
秋风从西北利亚悄悄地刮来了,枯黄的树叶无可奈何地飘落在杂草中。远处,尧山被滚滚的烟尘遮盖着,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翠绿和生气,映入眼帘的是无尽的荒凉和衰败。晚饭后,天还没有闭合黑色大幕。悠扬的手风琴曲《难诉相思》从西边飘来,那是电视剧《鹊桥仙》插曲。
“孤馆寒窗风更雨,欲语语还休。昨日春暖今日秋,知己独难求。四海为家家万里,天涯荡孤舟。昨日春潮今日收,谁伴我,沉与浮。
连夜风声连夜雨,佳梦早惊休。错把春心付东流,只剩恨与羞。风雨摧花花何苦,落红去难留。春暮凄凄似残秋,说不尽,许多愁。
张弦难诉相思意,咫尺叹鸿沟。花自飘零水自流,肠断人倚楼。夜夜明月今何在,不把桂影投。关关雎鸠恨悠悠,一般苦,两样愁。”
师哥何飞扬用琴声诉说他的苦闷和无奈。是啊,两年多了,这里仿佛一潭死水,没有惊涛,没有波澜,没有人关心和过问。更重要的是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却连个可谈的对象都没有。一个和丰德昌一样从南A县农村来的热血青年,到了这远离城镇的荒凉地方,工作之余也只能如此了。
丰德昌感觉有点烦闷,出了校门,信步在田间小道上。忽然,脑海里蹦出常淑霞来,一个活辣辣的东北女教师。
那是才开学不久,丰德昌正在备课,楼道里响起了她宏亮的问候声。“听说咱学校来了一个师范生,人咋啦?在不?”
话音未毕,门口闪进一个剪发头,挺大肚的中年妇女,丰德昌赶紧起身让坐,常淑霞环视一下办公室就打开了话匣子:“小伙子长得多潇洒,多帅!你看办公室收拾的多好,一看就是一个利索的小伙子。我说里,人家正规学校出来的学生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这些老太婆强多了,怎么样?有对象吗?”
丰德昌满脸堆笑的说:“还没有,感谢常老师关心,常老师教学经验丰富,今后请多指导。”
“感谢啥哩,今后在一块,还不跟一家人似的,说啥谢谢。缺什么东西,到我家去拿,出门人不容易,千万别客气,啊!好好备课吧,别送了,看人家小伙子多爱学习!就是行。”临出门了,常淑霞又回过头来把丰德昌表扬了一句才走。
人都有弱点,那就是喜欢被别人奉称,明明知道二尺五的高帽子里藏着虚情假意和别有用心,然而,人人都经不起考验,喜欢被别人舒舒服服的戴上。一样的,面对常淑霞地热情吹捧和豪爽热肠,尽管丰德昌有点不习惯,但心理却是热乎乎的,一时间竟笨嘴拙舌的不知如何应付,只是机械的答应着,直到她转身走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想到这里,丰德昌决定今晚回访一下常老师,毕竟人家先来了,不去那就失礼了。
常老师住在家属区简易公房,有一个小院子。推开木栅栏门,常老师从房里出来:“呀!稀客呀!啥风把你吹来?今早上一起来喜雀就叫个不停,我想着有贵客要来,看看,这不是来了吗?快进来,喝茶,才泡的,没人动过,放心吧,知道你们年轻人爱干净,比我们有档次。”
“那里!那里!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失礼了。”丰德昌被动应着。
“你看我那儿子、女子那个懂这些礼数,你们这些正规学校出来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多会说话啊!”常淑霞马上热情地说。
丰德昌在沙发上坐下,闲话间就弄清了常老师的家庭状况。她丈夫是本厂机电车间电工,这会儿正在上班。大女儿上高一,小儿子读初二,都在洛泉矿务局中学上晚自习。
闲话拉着,扯到了两个师姐身上,常淑霞打开了话匣子:“看她俩那是啥脑子,出身好,有文凭,人又长得漂亮,啥样的男人不让她挑选。一个找个下贱的煤黑子,一个看上有妇之夫,闹得人家鸡犬不宁,真不要脸,什么东西!”
“还有这回事?我不知道?”丰德昌老老实实地回答。
常老师吃惊地说:“这事早已是家有户晓了,全厂哪个人不知道?可能是你才来吧!”于是常老师给丰德昌讲了事情的经过。
一家女百家求。年轻漂亮的女人本来就是新闻和是非的中心,两个师姐年轻不谙世事,轻浮地冲动,在古老的尧山脚下制造了一起又一起花边新闻,让这个小学一夜之间名声雀起。
林如花本是清泉县商业局干部家庭的掌上明珠,穿着时髦,打扮新潮,在奉先师范学校时就被同学们称为“进口华侨”,分配到水泥厂学校后,拒绝了好多有文凭、有地位、像貌出众的青年,却偏偏爱上了一个打扮得花里呼哨、会说甜言蜜语、胸无点墨、却会以小恩小惠献殷勤讨女人欢心的煤黑子。金华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恋爱的时候,女人的智力是最低下的。大家都认为俩人不在一个层面上,差异太大,极不相配,婚后很难找到共同点。但林如花却天真的认为,只要有爱就有一切,文化素质差异所拌随的终身矛盾不会影响他们纯洁的爱情,相反,对方会被她勇敢的行为感动,能很好地照顾自己一生。为此,她谢绝了好友善意地提醒,任凭父母怎样良言相劝和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竟然口出恶言咒骂父母,宣布和父母亲彻底断绝关系,步入了她认为惊世骇俗甜蜜无比的爱情殿堂。瞧瞧,这位数学专业毕业的师姐多么的天真烂漫,多么的一相情愿。她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浪漫化,虚拟化,简直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罗曼啼克。
师姐江一萍出生在秦北县一个工人家庭,下巴虽然有点残缺,但很耐看,很漂亮。她从小好读书,博闻强记,熟悉许多部中外名著。丰德昌来学校后和她谈过莫伯桑的《羊脂球》、列夫·托尔撕太的《安娜·卡列尼娜》、司汤达的《红与黑》等文学作品,她都能说个一二三,有些观点还挺有见地。在奉先师范学校时,同县城一个男同学一直苦苦追求江一萍。她们一块儿参加统分到洛泉矿务局后,男同学分到两仙庙煤矿中学,几次约会后,她拒绝了这位痴心的男同学,原因是他个子低,达不到自己心中的标配。
工作不久,江一萍爱上了何飞扬,但何飞扬是从农村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无论从成长环境、个人修养、行为习惯等方面,她们之间缺乏太多的桥梁和平台,所以,谈了一段时间,何飞扬看不惯江一萍城里小姐的娇气,俩人和和气气地分手了。
这时候,英俊潇洒的钱主任给了涉世不深富于幻想的江一萍男人味地关心。俩个人谈得来,又是同乡,很快坠入情网不能自拔,双双对天发誓:一个非江不娶,一个非钱不嫁,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不久,钱主任的未婚妻,一个被钱主任小两岁的农村女孩,一个和钱主任同村从小就定了娃娃亲的少女,一个身材苗条、楚楚动人、皮肤略黑但很健康、钟情于钱主任的姑娘来到了学校。尽管钱主任非常冷淡,甚至给她发脾气,但她大方的住在钱主任办公室,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其实,女人的第六感觉使她什么都明白,可她什么都不说,对钱主任的发难只是报之一笑。她对江一评很友善,闲聊中把他们的爱情经历巧妙地讲给了情敌,当然包括他们第一次深情地接吻,第一次在伊甸园缠缠绵绵偷食爱情的禁果。
江一萍至此才明白自己竟然是个第三者,很长时间陷入困惑和烦恼之中。
这下可让钱满堂骑虎难下。的确,他很爱江一萍,漂亮,文雅,富有激情。和未婚妻相比,差距是显然的,一个是天上的仙女,一个在地上的农妇。和前者结合,意味着今生正式步入双职工行列,出双入对,衣食无忧。和后者结合,将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头沉”,是农村人眼中的城里人,是城里人眼中的农村人,而且还涉及子女将来上学、就业等一系列问题。从理论上说,钱满堂有什么错?在他还没有领取结婚证之前,他有选择爱的权利。然而现实就是现实,许多事情即不合理,又不合法,但却合情。一个“情”字让这个世界复杂多变,丰富多彩。
钱满堂和未婚妻是邻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定了娃娃亲后,你来我往,两家关系亲密有加,父亲退休前,钱满堂顶替招工到洛泉矿务局水泥厂子校,跳出了农门。在参加工作的日子里,钱满堂虽然很能干,但农村人的生活习惯和气质使他依然得不到尤其是有正式工作的城镇姑娘的青睐。所以,钱满堂格外珍惜青梅竹马之情。但是,钱满堂毕竟年轻,脑子活,见识多,当再回到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农村时,忽然发现自己与农村姑娘不在同一个生活平面上,心灵的对话与交流是那么的不合拍,于是便产生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不和谐。
的确,那个姑娘很土气,在农村那个整天与黄土地打交道的环境里,她不可能洋气,否则她决无可能让钱满堂的父母十分喜欢,十分满意。自从钱满堂招工后,父母通过关系让两个妹妹先后招工,家里就剩老两口和六亩水田。平时,是这个土气的姑娘伺候和照顾年迈的父母。农忙时,也是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和家人忙里忙外,出力流汗,才使庄稼丰收,日子兴旺,钱满堂在外才能安心工作。
想到这儿,钱满堂坐不住了。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冲突使他不知所措,但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做通父母的思想工作,才能有个好结局,否则,一切都是徒劳无益。可父母,尤其是父亲那个犟脾气,能说通吗?钱满堂心里没底,但他决心和未婚妻一块回秦北老家一次,和父亲好好谈一谈。临走之前,钱满堂托朋友给江一萍转交了亲笔书写的一封信。
江一萍正在纳闷钱满堂不告而别,朋友把信送来了。她拆开信封,信很短,只有一句话:等着我,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五天后,钱满堂一个人沮丧地回来了。晚上,学校里恰好只有他俩在,江一萍推门进去,钱满堂泪眼汪汪地抱住江一萍失声痛哭。一个大男人能如此不顾体面伤心痛哭,必有天大的委屈,这使江一萍在伤心之余感到事情不妙。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儿,钱满堂在江一萍的怀抱里渐渐冷静下来,道出事情的原由。
钱满堂回家后,小心翼翼的给父母亲说了他的意思和理由,父亲叭叭地吸着旱烟,沉默好长一段时间说:“两家一步近邻,人家孩子等了咱们十几年,对咱家有情有义,可不能坏了良心。你今天要休了她,乡亲们的唾液就会把我淹死,我这张老脸也没法在村里活下去,这事万万不能!”
“爸,你为我的前途想一想,难道要让一头沉的娃娃亲折磨我一辈子吗?我不管,我坚决不结婚。”
“不行!”父亲半天从嘴里低声吐出生硬的两个字:“今天,我嘴里吐出来的话就是铁板上的钉子”
钱满堂简直被父亲地固执与倔强气得七巧生烟,紧握的拳头猛地砸向八仙桌,茶壶中的水瞬间冲了出来,然后一声不哼地走出房子。第二天晚上,他又给父亲做工作,依然不行,气得钱满堂闷头大睡了一天。第三天晚上,他才给父亲说了一句,父亲老泪纵横,一言不发,缓缓地跪在他面前,慌得钱满堂不知如何是好,双手去扶,父亲不起,哭道:“儿呀!你执意要这样做,让我怎么面对照顾咱家多年的亲家呀!这样吧,你明天给我和你妈把棺材抬回来,把坟墓修好,我们马上去死,然后你再休了她,再到城里去结婚!”
钱满堂无奈地跪在父亲对面,父子俩抱头大哭,各哭各的伤心,各哭各的浠惶,各哭各的无奈。钱满堂的坚定信念在父亲老泪纵横的下跪中最后彻底地崩溃了,他面临的现实是只有妥协退让而无其它。他决定不再为难父亲,想想也是,他家祖上几辈单传,他是父亲的宝贝蛋蛋,也是父亲能很好地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为了自己的婚姻逼死了父亲,那他结婚的代价也太大了,他将一辈子内心不安,生不如死。想到这里,他给父亲表态,他听从父亲地安排,择日与未婚妻结婚。
江一萍听到这里,她还能说什么呢?退出吧!她双手推开亲爱的满堂,推开她唯一一次投入了大量情感的恋爱,慢慢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里。她一头爬在松软的床上,任由泪水涌流,内心的失望和委屈象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呜呜地哭起来。哭吧,哭是情感的表现,也是情感的发泄。哭出来才会从心里告别过去,翻开新的一页。
那天晚上,江一萍要将自己的初夜献给亲爱的人,但钱满堂拒绝了。他说既然事情已经如此,自己决不能和她有一丝一毫的肌肤之亲,否则将会损害两个家庭的幸福。
一周之后,钱满堂结婚了,他阴着脸,带着一腔疙疙瘩瘩的情绪,和那个农村姑娘走进婚姻殿堂。
伟哉!钱满堂!听到这里,丰德昌被他们的爱情故事所感动,什么也没说。那天晚上,丰德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一个漂亮姑娘手拉手漫步在林**上。
步履跚跚影常在,春日携手采花来。这姑娘是谁?何山岚?江一萍?不像!一个朦胧的面孔,大概是丰德昌心中的爱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