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向射出去的箭一样飞快的过去了,1983年7月,命运之神再次垂青了丰德昌这个穷小子,做为班上仅有的三名参加省上统分人员,他被分配到洛泉矿务局水泥厂子校当教师。现在丰德昌正躺在水泥厂招待所的床上,微闭双眼,思绪象流水一样,回想着毕业前后的点点滴滴。
丰浩达和丰德昌从南A县青石村返校后不久,丰浩达的母亲,就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女拖拉机手,最终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她带着对人世间无限地眷恋,带着对子女和丈夫地无限牵挂,在痛苦中,在人们的怜惜中,在无可奈何中,终于在1982年隆冬季节,永远地远离了生活地煎熬和磨难,走完了人生的四十九个春秋。
丰浩达料理完丧事回到学校,人整整消瘦了一圈。那几天,丰德昌一直形影不离的陪着他,听他倾诉,看他哭泣,让他把心中的悲伤一点一点释放出来。就这样经过了好长时间,丰浩达才从失去亲人的哀痛中缓解过来,慢慢地投入到校园生活中。但是还不能受刺激,偶尔听到有关母亲的话题,丰浩达还是忍不住心中涌起阵阵悲伤,悄悄地摸眼泪。好在时间是消除痛苦的良药,这种情景随着学校和班上不断开展的各项活动很快就过去了。
丰德昌和丰浩达与老班李海林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经常在一起喝稀饭,探讨的话题逐渐深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当然也包括毕业分配问题,丰德昌多次说起和“摇婆”之间难以相处的复杂关系,表示不想回南A县工作,多次给丰浩达说愿意一块跟他分配回骊马。对此,丰浩达非常理解丰德昌的难处,在他到南A县看“摇婆”回来后,他就强烈地感觉了“摇婆”的泼妇劲,于是对老班李海林说了丰德昌的境况,不断地加火升温,终于引起老班地高度关注和同情。实习结束后,正是毕业前的关键时刻,在丰浩达地提示下,丰德昌咬着牙花了五十多元钱给老班买了一把名牌雨伞和高筒雨鞋做为分别留念,老班李海林笑嘻嘻地接受了,当然,丰德昌的分配去向当然就成了老班考虑的对象之一。在此其间,丰浩达还替丰德昌挡了一次暗箭,差点不能毕业。
在登记毕业成绩时,丰德昌发现全班只有丰浩达的小学语文教法是58分,于是赶紧将情况报告班主任李老师,李老师也很吃惊,下午吃过饭后找到那个瞎了一只眼被同学们称为“独眼龙”的中年教师。“独眼龙”见李老师亲自拜访,非常热情和客气,闲聊片刻,扯到学生的考试成绩,李老师问他是不是把丰浩达试卷上的成绩抄错了,“独眼龙”赶紧翻开卷子查找,仔细地看了半天,满脸堆笑地承认成绩加错了,应该是62分,于是顺手在卷子和成绩登记册上做了更正。
离校的前一天晚上,毕业分配一切就绪,丰浩达这才告诉丰德昌,玉风县的夏荷花,其未婚夫是玉风凯歌公司保卫干事。他们提着名烟名酒,拿着上好的被面、床单等物,拜访了学校领导和教师,其中就有“独眼龙”,目的是将女朋友夏荷花分配到玉风凯歌公司,绝对排斥丰浩达地介入。因为学校分给八班只有一个进入玉风凯歌公司的指标,推荐权在老班李海林手里,夏荷花经过分析,认为丰浩达和老班关系最好,又是骊马县人,是她进入玉风凯歌公司的最大障碍。明眼人都知道,玉风凯歌公司是机械工业部重点军工企业,总部及生活区在XA市,待遇丰厚,进入凯歌公司,就等于进入XA市,也就意味着正式成为XA市居民,于是丰浩达才成了全校独一无二的58分。哎!人啊!人!真可笑,如此伎俩,智商太低。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荷花又放了一只暗箭,击退了另一名竞争对手梁红梅。内线给夏荷花提供了可靠情报,梁红梅的对象在XA市税务局,关系很硬,XA市人事局来函提取梁红梅档案,夏荷花急了,和住在旅社的未婚夫连夜商量对策,一筹莫展。第二天中午,夏荷花急匆匆回到旅社,向奉先师范学校和XA市人事局各发了一封匿名信。
原来班上几个男同学在帮班主任李老师抄写档案成绩时,见有些同学成绩低,怕影响分配,顺手将分数改高。为了落好,他们在班上公开说了这事,当时大家都没有多想,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夏荷花没有吭声,悄悄到李老师那儿查看了自己的分数,见没有改动,回来后指使未婚夫写了两封信悄悄发了出去。结果可想而知,学校重新组织人员复查分数,XA市人事局退回了梁红梅档案。当然,最大的赢家是夏荷花,她被分配到了最想去的地方。这大概就是人们所称的机会和命运吧!
就说现在吧,同时分配到洛泉矿务局共十四人,其他人都到经济效益好的各煤矿中小学,就丰德昌一人分到这亏损严重、几乎发不出工资、只有十个教学班的水泥厂子校,倒霉啊!倒霉!丰德昌翻来复去地睡不着,思绪乱纷纷的,烦!真烦!烦透了!
起来出了招待所,顺着坑坑巴巴的厂区通道,穿过公路,信步向将要任教的学校走去。
公路是201国道,它象一条蓝色的玉带从南向北把西边的生产区和东边的生活区隔开。子校就在生活区最南边。土围墙里,南北走向的教学楼和一排东西走向的办公室围成一个院子,中央有一个椭圆型的花园。此时“铁将军”把们,没人。透过门缝,黄叶散落在无拘无束狂长的草丛中,给人一种荒凉秃败的感觉。
站在生活区的高处看生产区,夕阳西下,尧山满目疮痍,破烂不堪,高耸的烟筒毫不留情地将滚滚浓烟喷吐在高空,于是,厂区那高大的办公楼、低矮的厂房、圆形的储料仓、尖顶上料筒等等都弥漫在呛人的粉尘中。路边,稀拉拉的立着几棵枯死的白杨。水沟里,流着发黑发臭的一股污水。正值一轮下班之时,一群灰头灰脸的职工懒洋洋地从厂区出来,这才给灰暗的厂区增添了一点生机。
“这就是我将要生活的环境?”此时,丰德昌的心情坏透了,不由得在心里悄悄地问起了自己。想起上半年去清泉县实习经过此地,当时看到巍巍的尧山和高大雄伟的建筑,心里是多么希望能在这儿工作,但当自己真的拿着分配通知来这儿报到时,丰德昌却流泪了,为什么流泪?丰德昌说不清,也许是从此后就能挣到工资而不再遭受他人的侮辱吧!这时,丰德昌想唱歌,唱那首《橄榄树》,他觉得那首歌最能让他释放心中的郁闷,平衡心中的失落,排遣心中的寂寞。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为了梦中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丰德昌相信生活是公平的。在生活中,没有人能够一手遮天。也没有人能够不享受一点大自然的恩惠。机会就象千百万条涓涓的溪流,各有源头,各有时机,对每个生命都有眷顾,最终,所有的一切都会汇入江河湖海,取得一个新的平衡。所以,我们这些生活中的凡人不必在乎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对我们地嘲笑、讥讽和做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也不要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心胸要开阔一些,要在最不公平的环境里活出最大的公平。有道是:万里长城今还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不正是这一生活法则最有力的佐证吗?对!丰德昌反复告诫自己,要学会热爱生活,理解生活,在烦恼中找乐趣,在困难中找办法,愉快地工作,更好地生活,从容面对那不可预知的未来世界。想到这儿,丰德昌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开学前一天,厂办张主任把丰德昌介绍给来厂区请示工作的孙启文校长。于是,丰德昌背上行李,跟孙校长一块来到学校。
孙校长五十出头,个不高,慈眉善眼,假期才从蓝桥矿教育科调过来。他帮丰德昌把行李搬进前任校长腾空的九平方米的办公室,临走交代了几句,问丰德昌有什么困难,丰德昌笑着说没有,孙校长热情而客气退出。
丰德昌把办公室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找了点薄瓦片把床板支稳当,顺手把那些旧报纸扑在床板上,这才解开绳子铺被褥。不知什么时候,学校教务主任钱满堂已经站在丰德昌办公室门口说道:“在厂部听说来了一位新同事,我连办公室都没进就过来了,还习惯吧!看,我给你把七、八两月工资领回来了。”
丰德昌急忙回身,一边让高大英俊、风流倜傥的钱主任座下,一边表示感谢,说应该先拜访钱主任,倒让钱主任先过来了。
钱主任不慌不忙地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包黄金叶香烟,抽出两根,给丰德昌递过一根。丰德昌连忙表示不会抽。他把一根烟叼在嘴里,把另一根又放回烟盒,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小心地点着,深吸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才解释道:“你的实习工资是每月36元,加5元生活补贴,共41元。你是七月二十日报到的,七月工资算半月,加八月共计60。50元,你看一下,签个名。”
丰德昌拿出笔,在钱主任指点的地方签上名字,随后接过递来的六张“大团结”和一张五角的纸币。
在闲聊中得知,钱主任说他去年才结婚,妻子在农村,过一段时间就要回去一次。现在学校里住着林如花,有个一岁的男孩。何飞扬和江一萍还是单身。钱主任问丰德昌特长教什么课,丰德昌告诉他,除了数学,其它什么课都行。
钱主任想了想说:“那你就当四(二)班主任,代四(二)班语文和三到五年级体育。”
丰德昌愉快地点头答应,钱主任也客气地告辞了。
丰德昌乐滋滋的摸了摸放在上衣口袋的“大团结”,饱饱胀胀的,心跳顿时加快。60块,这是他跳出农门后参加工作的第一笔收入,是对自己人生几次选择和顽强拼搏的肯定。该怎么支配呢,丰德昌首先想到应该分三次归还大姐夫从生产队电费里挤出来借给他的60块钱。那是毕业前,为了应付师生之间的分别留念购置物品从大姐夫那儿借的,剩下40元钱就武装一下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