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委机关礼堂内,全体机关工作人员都神情庄严地坐在那里,没有人交头接耳,也没有人抽烟说话,一切都是静悄悄地,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区委班子全体成员早已来到主席台上,等办公室主任查完各部门到岗情况后,区委甘书记低沉地说:“同志们,情况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多做解释,现在情况紧急,形势严峻,不单是永乐装运公司一家职工下岗失业,还有海达建筑公司、永忠制刷厂、胡家河纺织厂、忠信精密铸造厂、百花服装厂、红卫皮鞋厂等企业职工也都下岗失业,剩下的那些企业虽然能勉强维持,但半死不活,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不能及时化解这场危机,势必引起连锁反应,就像骨米诺牌效应一样,随时可能爆发更大的危机,这对军台岭区的社会治安、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带来了极大困难,无疑是雪上加霜。因此区委要求大家胸怀大局,明辨是非,不信谣,不传谣,不发表不利于团结的言论,不做扰乱大局的坏事,紧密团结在区委周围,听指挥,守纪律,跟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到了现场,尽量维持秩序,力争将上访群众劝解走,尽快恢复正常秩序。现在各部门安排好手头工作,留一个人值班,剩余同志由部门领导亲自带队,迅速出发到达区政府门口。解散。”
听到指令,大家纷纷走出会议室,回到单位。区工会主席屈思贵回到办公室,让谢师傅值班,他带领胡大海和丰德昌,穿过五一路铁道口,跨过漆水河彩虹石拱桥,来到军台岭区政府门前。
此时,区政府大铁门正被永乐装运公司几十名男女职工站成一排封锁了,车辆和人员不能进出。在他们胸前,拉着一条长约十米的白底黑字横幅,上面写着:要吃饭要看病要工作要养家。
职工们群情激奋,怒目圆睁,只要看见前来劝解他们的干部,立即群口责骂,什么话难听,什么话刺耳,什么话能让他们解气,都一股脑地像匕首一样抛投出去,恨不得把那些吃皇粮的干部一下气死,骂死,最好是让车撞到河里淹死。但丰德昌看得出,在愤怒和激奋消退之后,他们大多又有几丝无奈。说实在的,多数干部看到这种情况都默不作声,就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也是一笑了之,因为他们在心里同情这些曾经被称为领导阶级的无奈的职工,可怜的百姓,这是谁之罪?
丰德昌也站在那里,心里被一股说不清的同情心占据着,仔细看看面前的这些职工,男职工大多蓬头垢面,满脸胡须,破烂油腻的工作服使他们显得狼狈而又沧桑。女职工大多是中老年妇女,穿着极其简单朴素,那脸面上爬满的粗糙的皱纹,如果和政府机关的同龄女性相比,简直要苍老十倍,甚至是二十倍。这让他心中十分沉闷和伤感,甚至有些凄惨,于是怜悯之心顿起,静静地和同事们站在外围,等待领导进一步指示。
区政府早已派出信访接待员在室内倾听职工们的要求,门里门外不断有几个干部苦口婆心地劝解堵门的职工,请他们先站在一边,把道路让开,允许车辆和人员进出,不要扰乱正常的工作秩序,所有条件等区长回来给大家答复,职工们知道,这些不够级别小干部的话说了等于没说,轻的就像个屁,连空气都不会污染一点,只有区上最大的领导出面,才能解决他们的实际问题,所以,任凭这些干部说破嘴皮,他们就是纹丝不动。
这时,宋美华也从政府大楼出来,她给大家解释区长外出开会,正在往回赶,请大家让开道路,冷静下来,然后慢慢解决问题,政府不会看着大家不管的。这话还没有说完,上次缠着宋美华报销医疗费的中年男职工郝师傅大声吼道:“去你妈的宋经理,你这话是骗孙子里,你不让我们找政府,你有能力给我们发工资,报销医疗费,别的不说,今天中午的饭你给我们一家老小管了,我就十分感谢你了。”
宋美华早已听惯了工人们的肆意骂娘,听了这话反倒一笑说:“郝师傅,你也别激我,也别骂我,公司没有活干,我也和大家一样没有工资,大家的难处我理解!”
“理解顶个屁,我理解你了,我今天一家老小没有饭吃,我理解政府了,我照样看不起病,养不起家。”郝师傅越说越激动“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些干部,穿皮鞋,住洋楼,坐汽车,一顿饭就是咱们几个月的工资,他们什么时候理解我们了!我们是政府的企业,公司好的时候,给他们交了那么多税,供他们吃喝玩乐嫖女人,现在公司不行了,他们就看着我们饿死,病死,这还是当年我们心中歌唱的红太阳吗?他们还能让我们信任吗?”
这话说得很爽,围堵大门的职工一听又立即来了精神,就像炸了的油锅一样,大家再次七嘴八舌噼里啪啦地指责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怒不可遏。丰德昌听到郝师傅这些话,心中暗想,这家伙还挺能说,看来是个鼓动家,说不定围堵政府就是这个人的主意。唉,人那,打在那一浪里,什么磨难都能受,什么事都敢做啊!尤其是这些生活陷于困顿的人。
宋美华听到这里也不再说什么,她知道说什么都是白搭,是福不用躲,是祸躲不过,该来的风暴是一定要来的,她只能静观事态的发展了。其实在心里,她早就厌恶了这个破公司的经理职务,早就想离开,几次给经委白主任建议换掉自己,可是硬被经委主任拦住,看来还得加紧给经委主任上点货,赶快调到别的厂子,免得受这份出力不讨好的洋罪。但此时先缓过这一阵再说,也许这次堵门事件就是一个走马换将的最好机会。
僵持,僵持,再僵持,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多,谭区长才从外面赶回,职工们马上像潮水一样把军台岭区的最高父母官在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谭区长站在一把椅子上,双手示意大家安静,职工们就像看到了救星似地立即默不作声,看看谭区长能给大家说些什么?
谭区长是去年元月份从WT县调来当选军台岭区区长的。中等身材,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不用说,那是应酬多,营养过剩所致。谭区长今天没有坐小车来,是提前从很远处下车,和秘书一路步行过来,此刻站在凳子上还稍微有些气喘吁吁,脸红耳胀。他清了清嗓门,刚准备大声说话,一位瘦弱的女职工像剑一样抱住了谭区长的双腿,大声哭诉道:“区长啊!求求你,救救我们全家,我和老头都是永乐装运公司职工,现在双方都下岗了,一个孩子在念书,另一个孩子又是残疾人,长期吃药维持,这让我们一家如何活呀!”
谭区长见此弯下腰,想双手扶起她,女职工就是紧紧抱住谭区长的双腿不放松,谭区长站在椅子上异常难受和尴尬。政府办公室主任和秘书见此急忙豁开人群冲进来,一人一边强行搬开女职工的手,扶女职工站起来,这时,又冲进来二十多名机关干部,手挽手站在一起,在谭区长和职工之间形成一道人墙。
谭区长掏出手帕擦擦汗,这才大声说道:“永乐装运公司的师傅们,我是军台岭区的区长,早上出去到外地开会,听到消息我就立即赶回来,让你们久等了,我给你们道歉。”
人群中有人喊道“道歉顶个屁用,我们找你,是让你解决工作和生活问题的,不是来听你道歉的。快说,你想怎么解决我们提出的问题?”
职工们听到此话,立即纷纷附合和质问。
谭区长见此不慌不忙地说:“大家先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你们再提问题,只要是问题,就得一个一个解决,今天我来到这里,就不会跑,你们大可放心。”
“放心个屁,我们不堵政府的大门,你会主动来见我们吗?你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你知道我们生活在怎样一个恶劣的环境里?你知道我们工人是怎么咒骂你们这些官僚的吗?”又是刚才那个男职工一口气发出一串问题。
谭区长还是不慌不忙地说:“这位师傅刚才提了好几个问题,你得让我一个一个回答呀!是不是?你得给我留一些说话和交流的时间,我请求你,在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我,好不好?”
“好吧!”大多数职工觉得谭区长说话有诚意,纷纷点头称是。
谭区长接着说:“你们公司经营困难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今天看到大家来堵政府的门,这才知道你们的确是困难了,想一想,如果大家有工作来干,能挣钱养家糊口,谁还来这里堵门。这的确怪我来的时间短,没有吃透全区企业情况,更不了解你们公司的经营状况,这是我的失职,我有责任,向大家检讨,我没有当好这个区长,对不起大家了!让大家受苦了!”
这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就像一剂败火的中药,立即让刚才还十分激奋的情绪慢慢缓和了下来。有人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立即把话咽了回去,暂时还是不要说,先听听谭区长下来怎么说。
只见谭区长笑眯眯地弯下腰,像商量似地说:“师傅们,问题出现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解决问题,又产生新的矛盾和问题。今天大家把门堵了,明确地说这是违法行为,已经扰乱了正常的公共秩序,但这不能全怪大家,主要是政府没有及时发现和解决问题,或者说发现了,解决的有点缓慢,才出现今天的事件。不过,在解决问题之前,我提议,大家先让开道,到那边空地去,让车辆和人员先进出,恢复正常办公秩序,我想,这不影响大家解决问题吧!”
听到这话,大多数职工还不想动,这时,又来了一批机关干部,连说带劝半推半拉地将后面的职工先后疏散到那边空地,前边的职工一看有人动了,身不由己地也跟着来到那里,被堵了几个小时的政府大门终于畅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