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尤其是早晚还要穿件外衣。最近,丰德昌除了应付工会日常工作外,就是一头扎进民法和国际法中,玩命的啃哪些法律条文。休息时偶尔翻开日历,这才知道白露已过,离秋分不远了。
这几天,丰德昌发现田玉萍气色很差,早晨来单位上班有些精神萎靡,眼圈发青。下楼提水的时候,丰德昌悄悄问她怎么了,田玉萍没有回答,却问丰德昌是否自学法律,通过了几门课,这越发让丰德昌感到奇怪,他知道田玉萍心中有事,不愿回答或者是不便回答。
这几天,辛灵玲忙着办理调动手续,听人说,她通过关系调到市工业局,安排在劳动工资科当副科长。屈思贵也接到市总工会通知,到省上参加为期一周的新时期工会工作研讨会,因此,区工会就剩谢师傅和胡大海。领导不在,胡大海暂时负责,他让丰德昌守办公室,自己和谢师傅到厂子收经费。说是收经费,其实是转一圈聊天酒喝,因为他和区属工厂大小领导的关系太铁了,就是他不想去,一到吃饭时,还会有厂长、经理哥们打电话叫,不去都不行。也正是因为这样,工会经费才比较好收,工会人员的工资才没有拖欠,情况比区委、区政府好多了。听说,区委七月份工资还没有发,八月份工资还不知道在哪里,因此,区上许多干部口袋实在紧巴,尤其是一个人工作养活全家的家庭,经济开支更是紧巴的厉害。
工会不是区委重要部门,说是守办公室,其实没有多少事,就是接电话,收文件,上情下达。空闲时候,丰德昌就拿出国际法课本,专心致至地复习。
大约十点多,田玉萍来工会办公室找丰德昌,见他看国际法,拿起课本翻了翻,看了几眼,又把书还给丰德昌。丰德昌热情友好地请她坐下,田玉萍转身把门闭上,丰德昌知道田玉萍肯定有事要问。果然,田玉萍停顿了一会,声音低沉地问:“婚姻法课程你学了?”
丰德昌说:“学了,通过了,得了八十多分,你也想参加自学考试吗?”
“唉!不是的,最近哪有心情学习,不瞒你说,我的婚姻遇到一点麻烦。”田玉萍说:“我和张来福处不来,从结婚到现在,他一直和我吵闹不休,现在已经分居,没法过了。”
“主要原因是什么?”丰德昌问。
“性格不合,没有共同语言,感情基础不好。唉!不说这个了,也说不清楚。”田玉萍情绪低落地说。
“你想离婚?”丰德昌问。
田玉萍点头肯定。丰德昌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俩具体情况如何,但婚姻法规定,离婚是以感情彻底破裂为判决标准的,如果像你说的情况,法院会准予你们两个离婚。”
“听说离婚有个规定,夫妻两人分居够2年的,就可以自动解除婚姻关系,是这样吗?”田玉萍问。
“不是这样的,你的理解有误,关于判决离婚的条件,的确有夫妻两人分居满2年的规定,但这只是判决离婚的一个条件。婚姻关系不论分居多少年,都要经过民政部门离婚登记或者人民法院判决,才能解除婚姻关系。”丰德昌慢慢地说。
“是这样的。”田玉萍略有所思的说:“听说离婚很麻烦,要许多手续。”
“是的,婚姻登记条例是这样规定的:离婚双方当事人必须提供住地居委会或者村民委员会证明,双方单位证明,结婚证,离婚申请,离婚协议书,如果是起诉离婚,还要一份起诉状等。”丰德昌说。
“你能当我的代理人吗?”田玉萍忽然直接问。
丰德昌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虽然是学法律的,但我没有上过法庭,也没有搞过代理,况且你们双方都是政府圈子的人,大家都认识,见了面不好说,太尴尬。我建议你找他谈一谈,争取协议离婚,悄悄到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大家好说好散。”
“不行的,他现在不同意离婚,而且最近脾气非常暴躁,一脚上来就把我们的孩子踢流产了,不瞒你说,我可能不会再怀了,今生也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伤心啊!”田玉萍悲痛欲绝,低头停了一会,眼角挂着泪珠,看着丰德昌继续说:“都怪年轻不懂事,不听父母苦心相劝,真是瞎了眼,跟上这个不搭调的二流子货。”
丰德昌此时也不知道如何给她宽心,唉了一声,只有默默地看着田玉萍,希望她能振作起来。过了一会儿,田玉萍无奈地站起来,擦了擦眼泪,转身走出办公室。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过得真快。好长时间都不见田玉萍,也不知她近况如何?那天,丰德昌一口气看了两个多小时国际法教材,一看表快到十二点了,于是懒洋洋地拿起碗筷,准备到区委小灶吃饭,回来再咪上一觉,放松一下情绪,给晚上的学习酝酿气氛。
吃过中午饭上来,正要上床睡觉,忽听窗后有人大喊,丰德昌急忙把头伸出窗外一看,发现“老婆嘴”小方子双手抱头,被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逼在墙角闪电般地拳击。丰德昌一看急了,连忙高声喊道:“住手!不要打了!再打我就报警了!”
与此同时,后面小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丰德昌认得,跑在最前面的是区委后勤处的马科长,后面跟着两个小伙,只见他们快步跑到那里,一把将小伙拉开劝道:“这是干什么呢?还这么冲动,过去都是同一个单位的人,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谈,出手还这么重?打出问题你可就后悔了!”
小伙子被马科长死死拉开还在挣扎,猛不防伸腿又踢了小方子一脚,嘴里骂道:“狗日的,叫你勾引我老婆!我打死你!”
小方子被这猛不防一下踢中,疼得捂着肚子,坐在土地上一声不吭。丰德昌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从墙角架起“老婆嘴”,慢慢从小路往回走,他们在巷子口停下,丰德昌从包里掏出一块卫生纸递给小方子,让他擦擦嘴角血丝,过了好大一会儿,小方子才迈开步子,神情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看着没有事了,丰德昌上楼回办公室,在走廊上碰到谢师傅,谢师傅问小方子刚才被张来福打了,丰德昌点点头。谢师傅说小方子太积极参与别人的事了,那天张来福在办公室找田玉萍,刚好见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叽叽咕咕,恰好小方子媳妇又不在这儿,引起张来福怀疑,他认为小方子给田玉萍乱出主意,有野心,所以才有今天的事情。
想想也是,两口子闹矛盾,第三人参与最容易引起误会。于是,丰德昌庆幸自己那天没有答应当田玉萍的代理人,看来这里面的事复杂着呢!
东南沿海改革开放的浪潮猛烈地冲击着内陆的角角落落,军台岭区也不列外。区属企业因为规模小,科技含量低,管理体制僵化,产品品种单一,市场竞争力不强,很快就被东南沿海企业挤压得失去了生存空间。很长时间内,不少企业没有订单,产品滞销,库存积压严重,不得不停产、停业,导致大批职工下岗失业,生活陷于困境。
当然,全区税收状况也急剧恶化,区财政预算亏空很大,工资一拖再拖,今年仅仅能保证7个月人头工资,其他什么事就别提了。于是,区上连续召开紧急会议,根据几个主要领导外出考察结果,结合区情,决定加强税收工作。一是扩大全区苹果种植面积,在农业税的基础上开征农林特产税。二是动员区上各机关单位,大力兴办经济实体,准许干部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并发给三年工资。三是鼓励机关干部到区属企业任职创业,并有一系列优惠政策。
消息一传出,区委组织部、宣传部、农工部和团委有好多人摩拳擦掌,准备到基层大展拳脚,实现宏伟的发财梦。但绝大多数人在心理上非常矛盾,下海吧,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经营理念,也不知道商海中水有多深,浪有多急,赚了钱什么事都好说,一旦血本无归该怎么办?更重要的是,区级机关都是吃皇粮的,出去了就很难再回来。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内心斗争激烈,一会儿想跃跃欲试地下海证明自己的能力,自己被别人有能耐,一会儿却无一点动静,静悄悄的观察局势发展。但只要有人谈论起下海这个话题,大家还是非常羡慕首先吃螃蟹的人,极力鼓动别人下去试试海水深浅,以便供自己再作选择。
过了十几天,区委组织部一名干部停薪留职,成功接任了区物资公司总经理一职,没过几天,这名干部回机关特意大摆筵席,说是感谢大家平时的关照,吃完饭后再到歌舞厅潇洒一番。
之后,区委宣传部又有一名干部跑关系办了一个水泥纸袋加工厂,生意不错,半年挣了十多万,于是开着私家小车回来宴请单位同志。
这期间,团区委干事鱼得水在SD交流学习时,在团省委下属的一个汽车经销公司实习,回来辞职时竟然也开着一辆私家车,当他面容整洁、西装革履、从容地从小轿车上下来的时候,让许多区委机关干部羡慕不已,就连过去爱讥笑、看不起的一些人也凑上来亲切问好,打招呼,场面很是热闹。
这三件事强烈地震撼着大家。区委借机召开全体干部创业表彰大会,会上给三位勇于下海创业的干部披红戴花,颁发证书,鼓励大家大胆地走出去创业致富。于是,一批又一批怀揣大、中专文凭的青年去了东南沿海,内地更显得波澜无起、死水一潭了。
但各单位的经济实体还是要办,这是硬任务,是考核领导干部的一项指标,这让多数部门领导大伤脑筋,茶饭不思。有聪明人立即建议,找一家比较好的企业,给人家掏上几百块钱,让他们挂自己单位的牌子,这样就可以顺利过关交差。于是,一夜之间,各单位的经济实体办起来了,他们不仅享受税收优惠,而且还有许多额外的保护。
在军台岭区就发生了好几件这样的事。区公安局办了一个汽车修理厂,有客户修车后欠款不还,公安局派人过去把赖账的一拘留,欠款就顺利地要回来了。城建局办了一个商店,嫌顾客太少,故意在相邻几家生意好的门前值班检查工作,引导顾客在他们自己的商店买东西等等,让许多居民和个体经营户敢怒而不敢言。
区工会和团委联合兴办了打字复印的经济实体,这是屈思贵和卢永胜两人商量几天的成果。也是在聪明人的建议下,实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成果。他们让一位个体户挂自己的名字,承诺所有文件在他们那花钱打印,乐得这位老板满怀欣喜。于是,本该由区委打印室完成的工作,现在却由外面的打字复印部来完成。
这天,丰德昌按照屈思贵的吩咐送打印稿,顺便去七一小楼商店买办公用品,来到二楼,售货员小杨笑嘻嘻地和丰德昌打招呼,买完东西,小杨一边开票,一边说:“有一个姓屈的五十多岁,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中山装,短平头,下巴尖瘦,你每次买过东西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询问价格,他是你主席吧?这个人真细心,连这样的小事都操心到了。”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呀!”丰德昌惊奇地说。想起每次买东西时,屈思贵都要交待在什么地方买,丰德昌还以为自己地方生疏,这是主席的特别关心,谁料想这是主席不放心自己。难怪自己每次拿发票报销时,主席看得特别仔细,总是问这问那的问不够,他只觉得主席太罗嗦,没有往别处想。这下丰德昌完全明白了,心中顿时非常反感和愤怒。
时间一晃到了1991年3月6日,惊蛰。这是农历24节气中的第三个节气。根据测算,此时太阳到达黄经345度。惊蛰的含义是,天气回暖,春雷始鸣,惊醒蛰伏于地下冬眠的昆虫。《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晋代诗人陶渊明有诗曰:“促春遘(gòu)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实际上,昆虫是听不到雷声的,大地回春,天气变暖才使它们结束冬眠,“惊而出走”的原因。
这天下午,丰德昌收到秦北地区自学考试办公室寄来的信件,打开一看,去年11月参加的法律专业考试,国际法得了66分,民法得了58分,真是气人,仅仅差2分,就得再来一次。烦闷!
丰德昌信步来到团区委书记卢永胜办公室,卢书记正在低头看文件,见丰德昌进来,手一伸,招呼他坐下。闲聊几句,卢书记低声问:“你和屈主席之间是否有过节?”
“没有啊!”丰德昌说。
“奥,你不知道吧?去年年底,支部讨论预备人员,我刚一提到你,屈主席说,这小伙子不成熟,再考验考验。弄得我下面再也不好说什么。”卢永胜停顿了一会低声提醒道:“有时候关系还是需要修补的!”
从卢永胜办公室出来,丰德昌更加郁闷,今天这是怎么了?考试不及格,加入组织被人挡。要说考试不及格,是自己功夫没有下到,要说加入组织这件事,农历八月十五的时候,丰德昌提着礼物专门拜访了屈思贵,春节过后又去了一次,难道是我的礼物太薄,还是自己真的表现不好,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屈思贵。也许屈思贵真觉得自己不成熟,有意磨练自己,上半年就会考虑到我。丰德昌这么想着,烦闷的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第二天早晨刚上班,区委通知紧急集合,丰德昌问谢师傅怎么了,谢师傅说:“永乐装运公司二百多名职工把区政府大门堵住了,十几个人围着区长,要区政府给他们发七个月的工资。”
丰德昌明白了。那次,跟胡大海见到一个男职工要求报销医疗费之后,丰德昌还和屈思贵去了一次永乐装运公司,当时经理宋美华说,公司现在能找的活路很少了,上班干活的职工,每月工资只能开百分之五十,难道现在一点都不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