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既如此说了,白浅也不好再细说什么,一行人便一路无话地将南楚帝姬送回了望春台。可到了望春台门口,帝姬却说什么也不肯踏入这宫门半步,只怯怯躲在白浅身后,一个劲儿拽着白浅的袖子不肯松开。
红瞧着这帝姬的样子,大约没有白浅陪着便不愿再相信任何人,断然不肯再挪进望春台,只得吩咐了白浅陪着帝姬随自己进了望春台正殿。
“这……恐怕不合规矩。”白浅有些顾虑。这望春台是南楚帝姬的寝宫,他这般招摇地进来,总该有个说法。又不是魏之虹,如此厚着脸皮赖在长公主寝宫。白浅想到此处,不觉有些生气,扭头瞪了眼不远处的魏之虹,魏之虹还是老样子,事不关己的表情,却依然保持着一步就能保护红的距离。
“无妨,规矩也是人定的。母后那里本宫自会去说明。”红说着,便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太监,太监连忙推开了正殿的门。红抬脚刚要进去,却见正殿里立着个粉衣女子,听到开门的动静,那粉衣女子连忙回过头来,红扫了一眼面容,倒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年岁尚小,周身气质压不住粉衣妖艳,若是年长几岁,想必名动天下也绝非难事。
“大胆!是什么人擅闯望春台?!”椿冷冷呵斥道。
那女子倒是不卑不亢,恭敬朝着红行了个礼:“无意冒犯贵人,小女在宫苑里赏花,不知不觉走到此处,见四壁破败荒凉,以为是无人居住的宫殿,这才进入,还望贵人见谅。”
“抬起头来。”红瞧着这女子有几分眼熟,仔细打量,只觉得愈发跟瑾荣华的样貌相像。“你是哪个宫里的?”
“回禀贵人,小女是殷府的庶女。长姐入宫尚未来得及道贺,今日四哥哥进宫面圣,特意随四哥哥来向长姐道喜。”
殷府……瑾荣华的庶妹……红在心里盘算着。殷丞相倒是如日中天,庶子庶女入宫竟也司空见惯。宫禁森严,出入后宫,本该是有皇后亲手发下的谕旨,就算是墨如彬这样的皇后心腹也不例外,如今连殷府庶女都在宫里肆意游玩,是该怪皇帝太恩宠殷家?还是怪殷家家大业大?
想到此处,红也不再言语。殷府庶女,自然本就没与她说话的资格。余下的,椿自会去问。
“既是瑾荣华的亲眷,总该知道宫规森严。宫里可不比外头,容得小姐随意出入。莫非殷丞相和瑾荣华也没教过小姐么?”椿说着,暗自上下打量着这位面生的殷家小姐。早先瑾荣华才带人闯了望春台,这会子殷小姐就在这望春台等着,颇有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可不知这位殷小姐又是何方神圣。
“父亲与长姐自然是教导过的。只是小女看这殿外实在冷清,连扫洒的宫人也没有,这才……”女子依然平静地说着。
红只瞧着这女子的模样,依稀倒想起来了。京城上巳节,往往在城郊桃园搭台设桃林雅集,民间未成年的女子往往聚集于此比拼才艺,选出每年的桃花仙,被选为桃花仙的女子,自然声名远扬,凭此可择良婿,入高门,甚至入仕。因而,桃林雅集也有女科举之说。听闻,早年瑾荣华未及笄时,也曾被选为桃花仙。而瑾荣华及笄后,殷家的六小姐一连三年被选为桃花仙,加上殷小姐名字中也带有一个“桃”字,一时间在京城传为佳话。
“桃儿!”殿外传来年轻男子焦急的声音。红循声望去,一身月白色琉璃缎,额角还学女子般贴了花黄的,正是殷家的四公子,殷成贤。
“四哥哥!”粉衣女子应声道。
和红猜想的一样,眼前人正是殷家六小姐殷桃。
殷成贤带着乌泱泱一大群随从模样的人,此刻被魏之虹拦在了殿外,京城纨绔的脾气刚要发作,抬眼看见是魏之虹,瞬间把吐了一半的脏字生生咽了回去。上元夜宴时他是见识过魏之虹的拳脚的,且不说他花拳绣腿不敢跟魏之虹相提并论,就是他拿出京中子弟那官官相护的一套,魏之虹这种人也不会吃。更何况魏之虹的父亲魏晋锋向来与殷家是不对盘的,此刻发难不是自讨苦吃么?
“殷大人放肆了。”魏之虹冷冷说着。
殷成贤心知肚明,魏之虹教习十七皇子有皇命在身,出入宫禁来去自由。他不过是翰林院的普通学士,此番闯入禁宫,已是坏了规矩,又惊扰了长公主鸾驾。眼下,只得低声下气道:“下官知罪。下官今日带舍妹入宫向荣华娘娘请安,不想舍妹在御花园一时贪玩迷了路,下官这才前来寻找。并非有意闯入禁宫。还望长公主殿下恕罪。”
红挑了挑眉毛,却没吭声。殷家做派她向来看不上眼,再有,她的亲事,若是殷家想插一脚,最可能的人选便就是这位四公子。红此时自然不愿与之多话。
“四哥哥。”殷桃见殿中几人都不言语,便开口道,侧身朝着红盈盈施了礼,便柔身朝殷成贤奔去。毕竟小女儿家,走路也不似宫中女子这般拘谨稳当,闪过椿尚侍身侧时,云肩上的珠链竟勾住了椿的发带,殷桃本是步子里带风,这一勾更是一个脚步不稳,眼看就要闪身朝着红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魏之虹闪身一把拦腰将殷桃提了起来,一转身便将殷桃抱离了红身边。红还有些发懵,下一刻却见殷桃娇弱地依在了魏之虹怀里,脸上还带着红晕,倒像是深闺女子头一次与男子肌肤相亲一般。
椿尚侍眼瞧着这一幕,生怕红此刻发作起来,也顾不得方才被殷桃勾散的头发,便马上圆场道:“殷小姐走路怎么如此不当心!若是伤着长公主看你怎么吃罪得起!”
明知魏之虹是好心,可心里……
红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还没从魏之虹怀里爬起来的殷桃。魏之虹面不改色,只是冷着脸松了怀抱站回了原处。
殷成贤仔细瞧着红的脸色,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连忙一边赔着不是,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把殷桃拉到自己身后。天知道长公主会不会因为桃儿失仪的事情大发雷霆。早便不该带她进宫!他这个庶妹平日本是与瑾儿最不对盘的,桃儿不是嫡出,母亲又是个不得宠的瘸子,平日在府上几个哥哥姐姐都欺负她,也就是他殷成贤心善还会帮她说句话,要不然,她早被瑾儿几个打发了配给下人了。今日她闹着要跟着进宫一起觐见瑾荣华,殷成贤还觉得奇怪,谁料进了宫一个不当心就跑没影儿了,好容易打听到,她竟闯到了望春台!现下又得罪了长公主!殷成贤肠子都快悔青了。
“回去吧。”红说着,抬脚便跨出了殿门。椿知道红此时心情不好,也未多说,命一众鸾驾连忙跟上红的脚步。倒是剩下魏之虹和白浅两个在这里大眼瞪小眼,魏之虹还好说,白浅这就是想走,瞧帝姬不肯撒手的样子,一时半会儿都是走不了的。可这望春台又岂是久留之地?眼瞧着望春台是无人看守,天知道皇后背地里安插着多少暗卫悄悄监视着望春台。归根结底,自己举手之劳救帝姬,可不想换来被皇后猜忌的后果。亡国公主身份敏感,还是避忌着好。
眼瞧着红的鸾驾要去远了,白浅是真的慌了,立马要将帝姬撇开,帝姬却抓紧了白浅的手一口咬了下去,这一咬痛的白浅龇牙咧嘴,倒有几分搞笑。殷桃不禁“咯咯咯”笑出了声。
“还笑啊?!仔细长公主生大气砍了你的头!”殷成贤拿扇子敲了一下殷桃的头。
“原来她就是长公主啊……”殷桃看着远去的绯红鸾驾喃喃道,“这就生气那还真是不讲道理!”
“殷小姐慎言。”正说着,一位年长些的尚宫往偏门而来,听到殷桃的话脸色很是生气,却没发作,只是冷声道:“皇后娘娘听说了望春台的事,特意传来口谕。白浅将军保护帝姬有功,赏银五千两。另外,这些个日子,白浅将军就不必回去了,帝姬也离不开将军,将军就在宫里小住几日吧,一会儿会有人过来打扫偏殿,将军安心住下便是。”
白浅听到这里,心里直犯嘀咕。皇后的消息好灵通,皇帝尚且觉得是帝姬挟持了瑾荣华,不想皇后却已经知道了一切,当真手眼通天。
传旨的尚宫顿了顿,看向魏之虹,刚要说什么,却见魏之虹的左手往下滴着血,不由得疑惑道:“你的手怎么了?”
“有劳姑姑挂心,不妨事。”魏之虹神色如常。
见魏之虹自己说没事,尚宫也就扭头继续冲着殷成贤说道:“另外,殷小姐与殷大学士擅闯禁宫,此次念及初犯,便免了刑罚,不过这些日子,没有皇后娘娘或是皇帝的传召,殷小姐便不必再进宫来探望瑾荣华了。”尚宫顿了顿,看向魏之虹继续道:“明日起,十七皇子要搬回月贵妃的处所居住,魏公子教习,便不必再往灵歌台跑了。月贵妃住在新建的泰宸宫,不似灵歌台偏远,魏公子今后也不必再往灵歌台走动了。”
魏之虹听到此处,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终于只说了一句“遵命”。
殷成贤瞧了一眼魏之虹的脸色,这厮从方才与殷桃接触之后就黑了个脸,莫非六妹无心,还真惹他生气了?不妙不妙,魏家的人他可惹不起,还是早早带六妹回家的好。
飞鸾阁。
皇后穿着新制的烫银白龙移星裙,立在琉璃镜前。风醉月恭敬地半跪在地上,替皇后整理裙角的褶皱。
“回禀娘娘,口谕已经传了,魏公子听了后什么也没说,白将军此刻也已在偏殿住下了,南楚帝姬也没再闹,连太医送去的安神汤都全喝完了。”传旨的尚宫立在堂下,平静的说着。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孩子。”
“娘娘,方才福尚宫来报,十七皇子听闻要搬离灵歌台,立时哭闹不止,月贵妃已经去陪着了,可是……”掌事大宫女穗雪有些担忧地开口。
“无妨,本宫说让云奕从灵歌台搬回泰宸宫,可没说不让灵歌台的人往泰宸宫跑。些许小事,红自会处理。”皇后倒是没半点担忧的意思。
穗雪颇为不解。既是允准长公主前去泰宸宫探望,那让十七皇子搬离灵歌台、断绝魏之虹与长公主相见的计策又有何用呢?
“万一长公主真对那小子动了心思,娘娘又何必再废周章?”风醉月倒在穗雪前一秒开了口。
“她若真喜欢自然无妨,就怕她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倒白白让人当了盒里的蛐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