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魏之虹一路打马穿街而过,片刻不敢耽搁地往家里赶。左手自指尖开始,疼痛伴随着麻痹蜿蜒而上,渐渐整个左臂都撕心裂肺的痛了起来。
一进府门,老管家魏衍瞟了眼魏之虹的脸色,迅速拉开了魏之虹左手的衣袖查看:“公子怎么如此不当心?”
“不妨事,只是不知是什么毒。”魏之虹说的轻松,实际额头上早已经疼的渗出了一层汗。他的左手臂此刻已青紫发黑,没有任何外伤的迹象,魏衍仔细查看之下,仅在魏之虹的手腕处发现了一个已经凝固了血痂的小小血痕。
“用的是毒针,是蛇毒。”魏衍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帮魏之虹处理起来。魏衍本是医家出身,多年来一直跟随魏晋锋四处征战,而今年事已高,便跟随魏晋锋回京述职,在将军府做起了管家。昔年征战南楚之时,因南楚蛇虫肆虐为害军中,魏衍便特意研究了许多种类的蛇毒,可今日魏之虹所中的毒,毒性之强毒发之快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把毒血先放些出来,解药不急,一会儿自会有人送来。”魏之虹冷冷的说。
魏衍本想问点什么,见魏之虹如此,便不再言语。自镇国将军回朝,将军府上下便已被京中高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过短短数月,将军府中发生的刺杀便已发生十余起,好在大将军多住北郊军营,甚少回府中休憩,而公子有教习皇子之职业在身,时常宿在宫内,府内刺杀因而从未得逞过,倒是将军府暗卫抓了几个活口,问出了些端倪。只是今日公子自皇宫而来,莫非那些人已经急不可耐,将爪牙都伸到了宫里?
魏衍悄悄瞧着魏之虹的神色,见魏之虹没有慌乱的意思,便也放下了半颗心,专心以银刀切破针眼释放毒血,又取了银针针进穴道,为公子缓解疼痛。不多时,门口守卫果真来报,有一自称殷府侍婢的女子前来送药。
“让她进来吧。”魏之虹冷声说到。
守卫领命而去,片刻后,领了一个粗布衣女子进了内堂。
“奴婢见过公子。”那女子谦卑地低着头,没有看魏之虹的脸,“我家老爷听说公子有疾,特命奴婢前来送药。”
魏之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那女子恭敬的立在堂下,粗制的麻衣袖子里伸出一双白净柔嫩的手,白玉似的掌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瓷瓶,想来,便是解药了。
“殷六小姐,既是前来赔礼道歉,又何须装模作样,作出这许多腔调来?”魏之虹猛然开口,倒吓了那女子一跳,不由得抬起了头,那眉眼缱绻媚眼如丝,不是殷桃又是谁呢?
然而殷桃虽然震惊却不怯生,片刻便恢复了方才在宫里泰然自若的神色:“公子真是好眼力。”
“比不上六小姐。”魏之虹说着,示意魏衍取来殷桃手中的瓶子,殷桃倒大大方方给了,想来确实是有心送药。其中端倪,魏衍自然猜不出,但见这殷府小姐眼里的神色,只怕是……
“公子见笑了,女儿家不便出门,只得以这身打扮前来送药。”殷桃解释道,似乎对这身布衣遮掩自己姿色略有不满,然而即便是这身奴婢穿的布衣,也盖不住殷桃与生俱来的妖冶。
魏之虹冷冷看着殷桃的眼睛,那双眼里写满了温软与抱歉,甚至还有几分不安。罢了,魏之虹遣退魏衍和堂中仆婢,才软下两分颜色道:“你不知道刺杀长公主是死罪吗?”
不错,方才望春台那一幕,并非是殷桃不当心。打从魏之虹看见殷桃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殷桃进宫绝非是觐见瑾荣华这么简单。
“虹哥哥……”殷桃却忽然红了眼眶,“桃儿知道错了……桃儿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已经三年了,桃儿等了你三年!只盼着你回来娶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可贤哥哥说你日日都住在长公主宫里,桃儿连见你都见不到!今日好不容易见到虹哥哥,虹哥哥的心思却只在长公主身上,桃儿怎么能不嫉妒?”
瞧着眼前美人梨花带雨,魏之虹不禁蹙眉,甚至觉得有些恶心,案下的手不禁握紧了拳头:“殷桃,你觉得三年前的招数,今日还会有用?”
三年前玉门关,魏之虹跟着父亲手下的张副将拦下了一辆殷家往关外送货的马车,本是查验通关文碟,却不料殷桃恰好遭殷瑾暗害,与一车牲口关在笼子里自大祈送往北狄,送货的北狄人不知她的身份,只当是殷家商号卖给北狄的女奴,差点强占了她,好在魏之虹及时发现,这才救了她。魏之虹听她说是殷家庶出的女儿,对她的处境也了然了七八分,便与父亲商定离开军中亲自送她回京。可殷桃却是千百个不愿意,言明要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魏之虹自然是不愿与殷家的人扯上多少关系,可殷家在朝中如日中天,此事又发生在将军府镇守的地界,魏之虹只得先安抚了殷桃,便亲自带她上路送她回京。
谁料,行至栖云郡借宿永宁侯府时,殷桃竟半夜闯入了永宁侯的寝室悄悄爬上了永宁侯的床!好在永宁侯警醒,这才没出什么大事。永宁侯薛良木与魏晋锋是故交好友,昔年也是一员猛将,为嘉奖战功,皇帝将最小的妹妹月安公主赐婚给薛良木,婚后月安公主与永宁侯夫妻伉俪同进同出,帝感念公主忠纯,又因其封地与北狄接壤,特准永宁侯手握兵权。
此事一出,公主勃然大怒,认为是镇国将军府觊觎侯府手中的兵权,这才使计陷害永宁侯,以求公主驸马夫妻不睦,栖云不安则玉门不守,玉门不守则北狄作乱。这样一来,反倒成了魏晋锋的过错。魏之虹当真觉得后悔,本只是举手之劳,谁料却惹来如此多麻烦。为平息公主怒火,安抚永宁侯,皇后便下令让魏晋锋再呆在玉门关多吹三年的冷风以示惩戒。此事虽是殷桃个人私心,却到底还是连累了镇国将军府,魏之虹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得有愧于父亲教养之恩,甚至于有些想杀了殷桃泄愤的冲动。可当时殷桃便是梨花带雨的和他道歉,他最见不得女人掉泪,加之父亲也未太过于介怀,此事便不了了之。只待殷家的人到永宁侯府将殷桃接走,他便回转玉门,只当此生不复相见。
再说殷桃,此番做派也无可厚非,她虽是殷府的人,过的却未必比低等仆役好多少。人总是为这自己打算,若信了魏之虹、任由魏之虹哄着送回京城,岂非又回到了当初被殷家嫡女折磨的局面?若魏之虹当真允了她,娶她过门,哪怕是做个通房丫头她也便认了,可偏偏魏之虹连哄她的表情都透着厌烦,她若不想别的出路,一门心思扑在魏之虹身上,那便是自己真傻。
可殷家哪里会有傻子?她爬了永宁侯的床,依旧是青白身,却让殷家的人慌了手脚,到底还是不远万里来将她好生接回家,此后也不敢再薄待她,自然有怕她又丢殷家脸面的意思在其中。惹急了,兔子也会咬人,这个道理她懂,殷家的其他人也明白。至于这么做镇国将军府和永宁侯府会如何,那也是后话了,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可魏之虹是个例外。
毕竟,这是她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肯信她救她的人。她说的以身相许,是真的以身相许,便是殷家的人来接她走的时候,她哭的稀里哗啦,也说着等魏之虹上门提亲的话,虽然她明知魏之虹的冷淡,连敷衍都懒得好好表现。可她还是想赌一把,她等他回京,她想和他百年好合。
“虹哥哥,三年不见,见面就如此冷淡么?”殷桃忽然收起了伤心委屈的表情,泪还挂了一半在脸上,却忽然勾起了嘴角。
“滚。”
“那真正的解药你不想要了吗?”殷桃继续笑着,嚣张的神色与她身上的布衣和脸上的泪痕拼接在一起,显无比的诡异。不错,方才那瓶子里是解药,但亦是毒药。“我确实是来给你送解药解毒的,但那是因为本该长公主中的毒被你挡下了。解了这份毒,自然有该你的那份毒等着你。”
魏之虹死死盯着殷桃,他知道殷桃并没有胡说。方才从魏衍那里拿来解药,魏之虹立马就服下了,左臂疼痛略有缓解,但渐渐的,整个身体都麻痹了起来,也怪自己大意,竟相信殷桃是真心送药。
“你这个毒妇……”
“比起虹哥哥欺骗我,我似乎不算太狠毒?”殷桃呵呵笑着,“如何?你若是兑现当日的承诺,我们结为恩好,你是我夫君,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这毒要不要解,全在于你。”
“你该知道我对你没有兴趣。”
“自然,虹哥哥如今有着长公主的垂青,肯定不会把我一介庶女放在眼里。镇国将军公子与皇室贵女,倒是好打算,可不知,长公主会不会选你呢?据我所知,白将军和墨丞相都对长公主有意,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四哥哥,也想着要去掺一脚。如此看来,虹哥哥只怕也没多少胜算吧?”
“我与她的事,用不着外人操心。”
“外人?”殷桃子一愣,旋即苦笑道:“如今你我已生分到如此地步了么……”
“你我本无缘,你该明白。”魏之虹暗自调息,那毒药倒不厉害,只是他体制温厚,这毒药倒像是烈酒一般醉人。“解药在哪儿?!”
“虹哥哥当真想要的话,便自己去府上提亲吧,聘礼下达之日,解药自会呈上。虹哥哥硬撑着也不打紧,这毒虽烈了些,七日之间也是无妨的,不过七日后若是还不服解药的话,可就有性命之忧了。”殷桃说着,略福身行了个礼,便折身往门外去了,再没有回头,仿佛笃定了魏之虹这七日中一定会去殷家提亲一般。
魏之虹见殷桃离去,也未作挽留,只是略一沉吟,唤了魏衍进来:“去查。殷家的庶女,哪里得来的毒药?”
魏衍看着魏之虹的脸色,大约也猜出了七八分,道:“殷家虽是商贾出身,到底也不会让子女勾结江湖中人。公子是不是怀疑此事乃是殷丞相的主使?”
“殷丞相虽手握大权,可殷家无兵权,即便是天下大乱,他也没有逐鹿天下的实力。再者无论是刺杀长公主还是对我下毒,我与公主不管谁死了,都对他没有半分好处。这样的买卖,殷丞相如何会做?”
魏衍听到此处,不禁回想起来,这些天暗卫抓到的刺客来自京中各个府邸,甚至也有来自东宫的,却唯独没有来自殷府的:“此事,是否要去北郊军营给老爷通报一声?”
“无妨,这几回的事情,只怕不是冲着父亲,而是冲我来的。不必让父亲忧心了。”
“可是这毒……”
“等着便是了,她既想与我成婚,难不成还会由着我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