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霖殿。
皇后与红姗姗来迟时,歌舞早已经开始了,列国使臣意兴阑珊地欣赏着东陆特色的歌舞表演,却依然不时与自己的手下面色严肃地交流着,想来,西陵大军攻破雁鸣关的消息列国使臣也已得知。西陵四皇子上官溪瑞听了手下探来的消息,自是得意非常,心下已在盘算稍后以此要挟,求得东陆公主下嫁的好打算。只那百济太子此时愤愤不平看着西陵的使者,虽不相识,百济太子却也自知百济无力与西陵相争,雁鸣关已破,便是大祈皇帝再承诺些什么也都是徒劳了。
皇后在主位上端坐好,眼瞧着底下使臣礼节性地起身行礼,客套了几句之后,开口道:“皇帝龙体欠安,今日宫宴,便由本宫代为支持,望诸位王爷大人见谅。”
雁鸣关破,皇帝着急去主事,缺席个宫宴也是情理之中。列国使臣倒是随和,毕竟天下人都晓得,护国公主的婚事还是皇后说了算,故而,缺席的皇帝并未对这场宫宴造成任何影响。
西陵皇子上官溪瑞此刻正是得意非常酒意正酣,见了宫妆的红竟是失了仪态,失手将案上的汤碗打翻,那甜汤正是滚烫,上官溪瑞的位子又在太子身侧,那汤碗竟是直直泼了太子云岚一身。
“你!”云岚烫的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上官溪瑞的鼻子竟一时气结说不出话。倒是早前未出现的白浅横身挡在了太子身前道:“四皇子放肆了,不如同太子殿下赔个不是,这大喜之日冲撞了护国公主就不好了。”
上官溪瑞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如何肯听白浅的劝告,即刻拔了身侧侍卫的佩剑,不由分说便与白浅交起手来。
殿中舞姬与侍候的宫人顿时大惊失色四散逃开,主位上的皇后与护国公主倒是面色如初,皇后甚至一边欣赏着殿中的刀光剑影一边浅酌了一口琉璃碗中的美酒。殿中使臣不由得惊异于护国公主的镇定,却也因为这两个过于镇定的女人生出了几分警惕。
皇后如何暂且不论,红面色虽然平静,心里却是打着鼓的。这一切与她先前谋划种种都相距甚远,她从未料想过会陷于此种情状。却见不远处的魏之虹正默默注视着她,四目相对,一时间心绪竟平复了不少。
说时迟那时快,殿中刀剑声铿锵而至,那上官溪瑞竟不知为何抽了剑锋折身向皇后而去,凤翼使此刻正在严守泰宸宫皇帝的尸首,皇后身侧皆是大内普通侍卫,如此阵仗哪里反应的过来,饶是魏之虹眼尖,抽身便往皇后身前挡去,可那上官溪瑞竟是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须臾间折转身朝着红的面门而去。
霎时间,在场众人都捏了一把汗。魏之虹此刻已来不及回身保护红,扭头看去时,只见上官溪瑞的剑锋已直指红的眉心!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回过神来时,那剑锋还停在远处。上官溪瑞仿佛静止在了原地,那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盯着红的美眸,自己想从里面探究些什么。红的表情有些惊异,却没什么畏惧的情绪在其中。上官溪瑞倒有些失望,一时间也忘了将那剑锋收回。
大殿里静得令人心悸,寂静中,只听得到皇后浅酌细咽的细微声音。众人循声而视,只见皇后依然仪态优雅地小口饮着酒,仿佛殿中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大祈凤皇后,果然名不虚传。”上官溪瑞冷笑一声,将剑收了回去。众人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上官溪瑞看似对公主下手,实则是试探着皇后的虚实。
“四皇子谬赞。今日宫宴,得见四皇子剑法,倒是本宫之幸。”皇后端庄大方地回答道。
“雁鸣关已破,娘娘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当真是不一般。”
“国家大事,深宫妇人怎敢插手。”皇后一笑,倒是仪态万千,“四皇子这么说,倒是置本宫与不忠不义之地了。”
“娘娘是聪明人,小王也不绕弯子了。”上官溪瑞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今日来,便是为了护国公主的婚事,如今大祈危在旦夕,不如娘娘就成全了大祈与西陵的这段姻缘,也好换百姓免受战乱。”
上官溪瑞此话一出,诸使臣便一片哗然。北狄六皇子耶律隆庆更是脱口道:“天下霸业,难不成凭你西陵一家说了算?”
“听六皇子的意思?也有意与本王分一杯羹?”上官溪瑞不屑地瞄了一眼耶律隆庆,耶律隆庆比上官溪瑞还小上几岁,正是少年策马血气方刚的时候,论起来,其实是与上官溪瑞一路的人。只是上官溪瑞得意忘形,完全忽略了耶律隆庆身侧那个一身玄色锦衣低调却散发着寒意的北狄摄政王耶律阿部。
“本王竟不知道西陵一个区区王子也敢在我北狄面前放肆了。”耶律阿部淡淡说道,语气倒是柔和,只是听者不由得打起了寒战。
皇后冷冷看着殿中人的口舌之战,心下正盘算着,战事如此挑起正合了她的心意。正思虑着,只见殿外夜空中忽地绽开了鲜见的霞色花火,那花火硕大,竟将整个夜空都映出了浅浅的粉紫色。殿中众人均是一脸诧异,痴痴望着这花火,一时间停了那冠冕堂皇的斗嘴。
皇后看着这朵硕大的花火,缓缓勾起了嘴角。
“小女有幸得诸位青眼,就依先前所言,以武功论高下吧。”红却没看那花火,只看了一眼魏之虹,淡淡开口道。
泰宸宫。
殿中没有点灯,月贵妃描着精致的妆容,斜倚在寝殿的贵妃榻上,丝毫看不出才经历了丧夫之痛的伤感,更没有被扣上弑夫罪名的惊恐。她只是倚在那儿哼着哄孩子的小曲儿,不远处的床铺上躺着“皇帝”的尸首,仔细看去,却与皇帝样貌有些不同。
“你终究还是拦不住她吗?”那“皇帝”坐起身,看着月贵妃问道。
“凤姐姐决定的事情,我几时拦得住?”
“你倒是狠心看天下生灵涂炭。”
“月儿是将死之人,还管这天下做什么。”月贵妃淡淡笑道。
“你倒是不想法子逃。”
“凤姐姐要我死,我哪里逃得掉。你有通天的本事,不也还是被她关在北斗天牢里这么些年了么?她想做的事情,你我都奈何不得。”
不错了,这伪装成皇帝尸体的人,便是先前一直被羁押在北斗天牢的天字一号极恶之人风冷雪。
月贵妃看着风冷雪笑道:“凤姐姐如此大费周章将你从北斗天牢里换出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筹谋吧?”
“筹谋?无非是这天下罢了。”
“不过也好,你不是一直想去寻墨染么?这正是好时机呢。”
“我寿数已尽,这种事情,只怕是来世了。”风冷雪苦笑道。他面容如仙,北斗天牢里几十年,不见任何风霜侵扰,更是谪仙一般。若非是他自身推演了得,有谁能知道他命数已决呢?
“放你出来自然有千百种法子,你以为何须用皇帝换了你呢?”月贵妃勾着嘴角,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的笑容,“凤姐姐本就不是偏信天命的人,数十年前便在皇帝陵寝中筑了冰室,又暗中募集了天下巫医道人,你以为她这么费心,是为了什么?”
“为了名正言顺开启陵寝,给我续命?”
“如此,你便正好寻了那墨染回来再续前缘,岂不美哉?”月贵妃不禁笑出了声,不经意的,眼角却留下了泪。
“月儿,你又是何苦呢……”风冷雪看着月贵妃,欲言又止。
此时,窗外正好展开了硕大的霞色烟花,衬得没有点灯的室内满是如梦如幻的光影,月贵妃抹干了眼角的泪,走到妆台前,给自己簪上一朵牡丹:“看来月安公主的人马已经与北狄人汇合了。”
“你的意思是?”
“凤姐姐说,这江山太脏,是该用血洗洗干净了,便联络了朝中重臣,将边境关隘全部打开了。”
“什么?!”饶是风冷雪,听到皇后如此疯狂的决断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东至百济,西至西陵,这江山,本是她为你筹谋的。不然你以为,昔年凤家势大,她为何会肯嫁与皇帝?”月贵妃满不在乎说道,“可你却负了她,还是为了墨染,你让她如何不恨?”
“这恨便是要以天下百姓来做代价么……”风冷雪喃喃问道,他着实没想到皇后会狠心至此。
“你放心,凤姐姐知道你想做你的善人,自是不会将江山大任托付于你这样残败垂死的身子。江山大业,岂是一颗善心就能安邦定国?凤姐姐已经决定,将这事情交给长公主去做,你自己不是也算出来了么?凤姐姐放你出来,一则,是想要你扶持长公主,二则,墨染终究是她心头刺,不拔了,只怕她此生都不得安宁。”月贵妃说着,一面给自己补着妆。今日烟火煞是好看,待到天明,她便要顶了刺杀皇帝的罪名,以最惨烈的死法为皇帝陪葬。
风冷雪看着月贵妃,仿佛又看到三十年前那个簪着牡丹的少女,不觉开口,可口中逸出的支离破碎的句子却与月贵妃无关:“文熙……萧宁……”
三十年……没想到三十年了,我依然只是皇后和萧宁帝姬的替身吗……月贵妃心中默默想着,不觉自嘲似的又笑了。她长得多像皇后啊……墨染长得多像皇后啊……可皇后却不知道,她盛宠不衰,靠的皆是这副与皇后七八分相似的皮囊罢了。
却无一人是真心对她。
可许是多年伪装,笑成了习惯,便是感概命运悲凉,也再哭不出来,只继续笑道:“风庄主,相识一场,临了,月儿幼子便托付与你。墨大人已经把他带到墨家安顿了,往后,便拜托你了。”
月贵妃说着,朝着风冷雪行了跪拜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