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起这一年中大祈最要紧的事情,只怕莫过于长公主的笄礼了。天下人皆知长公主深受帝后宠爱,更甚于太子三分,及笄大礼,定然盛况非常。果真是,列国使臣早早便来到了殷都,大有昔年女帝在位万国来朝的盛况,只是,若仔细看去,多数使臣身份不甚贵重,颇有些敷衍了事的意味,到底是如今雁鸣关风声鹤唳,一切尚无定论,不怪列国心不在焉。
灵歌台。
为着千兮和殷成贤的事情,红与椿已熬了好几夜,只可惜千兮在将军府神秘被劫,连魏之虹也不知千兮的去向,盲目查找终是无功而返,眼见得就要到笄礼,只得先将千兮的事情放一放,先将笄礼应付过去再说。
此时,正是笄礼之日的清晨,朝阳才刚刚露出了微光,灵歌台中已是人仰马翻,婢女们正忙着给红梳妆,因着笄礼会场正设置在灵歌台对面的乐舞场上,本该是好生教习殷成贤的椿早就被福尚宫叫去布置了,此时不在灵歌台中。皇后这几日间也是早早命宫门下钥,红虽有心教殷成贤应对之法,却也无计可施。眼下,只得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笄礼吉时一到,只听得礼部和内务府的官员在门口一声通报,红此时已梳妆完毕,一身霞色礼服和全套环佩珠饰,衬得人更为精致,虽有些憔悴,但淡妆之后已掩去了许多,红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妆容衣饰,无误后,便领着侍从跨出了宫门。
“公主殿下不好了!!!!”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红顿住了脚步,乐舞场近在眼前,不知是哪个宫的宫女如此大胆,敢在这时候大声喧哗。红心中疑虑,便拦了要责打那宫女的太监,走进一瞧,原是月贵妃身边的宫女思莲。
“何事如此惊慌?”
“长公主!求长公主救救我家娘娘!”思莲语无伦次。
月贵妃?红簇起了眉:“月贵妃怎么了?”
“长公主!今日一早,我家娘娘起身时,皇上已经……已经殡天了……皇后娘娘说,我家娘娘蓄意谋害皇上,已将我家娘娘禁足了!”
“什么?!”红愣住了,“事关重大,你怎能在此胡言乱语?!”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欺瞒公主啊!”
红心下虽大为震惊,然也知此事尚无定论,干系重大,且笄礼迫近,实在不是细问的好时候。便吩咐宫人先将思莲带回灵歌台保护。思莲知道的不少,只怕……
红终于是踩着吉时的礼乐炮声步入了会场,多年来习得的宫廷礼仪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在场观礼的众臣与外国使者目睹红的风姿均是一惊,不由得感叹红美艳不可方物。只是这一片赞叹声中,唯有魏之虹一人闷坐席间,满面愁容。
笄礼结束,便是要择婿了吧……魏之虹想着,不由得往大学士所列之处望去,意外的,竟没发现殷成贤的影子。不对,不只是殷成贤,便是殷家的人,今日也是一个没来。饶是殷丞相如今已无官职在身便罢了,只是这殷家子弟遍布朝堂,今日尽数不见,颇有些耐人寻味。
魏之虹这头正想着,又扫了一眼主位上的帝后二人,皇后今日盛装,风姿绰约倒是日常,只是这皇帝虽看不出什么破绽,却不甚多话,只端了酒杯浅浅泯着。
笄礼倒不繁琐,一番礼节过后,皇帝最小的妹妹月安公主为红簪上了一只九尾凤簪,笄礼也算是礼成了。红跪谢了帝后的养育之恩,又向千里迢迢赶来主持笄礼的月安公主行了大礼,最后谢过观礼宾客。魏之虹在人群中扫视着,除了殷家的人,今日永宁侯也不见踪影,只有月安公主独自自栖云郡而来,颇有些不通情理。
“今日是我大祈的吉日,众臣与列国使者都在,正好也做个见证。”皇后见礼成,便开口说道,“本宫的幼女,今日成人之喜,本宫与皇上商议,公主赐名卫城,加封护国大长公主,食邑三万户。监国理政,与太子一道,同赐朱印宝册。”
皇后话音未落,众臣哗然,使者们却开始了新的盘算。本安坐着的太子听闻,更是跳了起来,指着皇后便大声道:“谁给你的权利?!”
“你妹妹今日大喜,岂容你在此放肆。”皇后冷冷说道,使了个颜色,让太子身侧站立的侍卫把太子按回座位上。太子因着之前被翡炎苍冰伤了下身,还未好全,这一大动便是疼的呲牙咧嘴满脸是汗。魏之虹仔细瞧着,原来太子近侍的侍卫,不知何时早已换了皇后的人,想来,这乐舞场内外,大概都已经被皇后的人马包围了。
“东宫失德,让诸位见笑了。”皇后打了个圆场,“皇帝近日来总觉得身子疲倦,加之皇帝意在山水之乐,便已有意将政事放手给皇子公主主持,前几日,皇帝已私下里将国玺传给了护国大长公主,日后,诏令也好,御折也罢,若无灵歌台的印鉴,便是有太子主持,众卿也得问过了护国大长公主的意思,方可行事。”
“臣等遵旨。”众臣心中虽有疑问,可皇帝自己端坐主位都不言语什么,加之国玺已传给了长公主,便也不多话。女帝本也有先例,算不得什么奇事。
只有那太子云岚还气急败坏地想说什么,可被身侧的侍卫点住了穴道,一时半刻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恨恨盯着红的脸,心里只怕是把能骂的都骂了个遍。
红神色自若。只是心里也在打着鼓,为何?母后的决定看似深思熟虑,可只有她知道,这只怕,是父皇忽然崩逝,不得已仓促决定的。那主位龙椅上的人,只怕是风醉月易容的。
“另外。”皇后接着说,“列国使者想必也知道,早年南楚内乱之时,南楚皇幼女以质子身份入住我大祈皇宫。如今也十几年了,这些年,大祈多事,南楚又已国灭,便耽误了帝姬的终身大事。本宫想来甚觉不安,于是与皇上商定,将南楚帝姬收为养女,赐名楚沁名入皇籍。本宫听闻,帝姬与白浅将军两情相悦,今日,便做主,成全了楚沁公主与白浅将军的佳话,白飞烟老将军,你看如何?”
“有娘娘做主,自然是好的。”白飞烟求之不得,南楚宝藏,至今无人寻得。这亲事一结,宝藏既有了着落,好与太子交差,另一头,帝姬已入皇籍,嫁入白家后,也正好缓和了皇后与白家的关系。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皇后娘娘,依小王看,今日是难逢的吉日,既是护国大长公主大喜,又是楚沁公主大喜,不如再添一份喜事如何?”说话的不是别人,便是百济的太子。
“百济太子的意思是?”
“不如今日,连同护国大长公主的亲事一同定下,不更是喜上加喜吗?”百济太子说道。
皇后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道:“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卫城自己做主的。卫城已经长大,不如太子殿下自己问一问卫城的意思?”
“皇后娘娘。”正当红打算开口的时候,魏之虹的声音响起了,“男女之事若是直接问了,只怕公主害羞,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微臣以为,今日众使者来,不外乎都有求取公主的心意在其中,诸位皆是文韬武略举世闻名之辈,不如以输赢定驸马,如何?”
“倒是好计策。”使臣中传来一个低沉却有力的声音,原是北狄的摄政王耶律阿部,引得众使臣一阵惊呼,摄政王实在太过低调,竟是与诸国使者同住驿馆都无人发现。倒是一同前来的北狄六皇子耶律隆庆,高调非常,一住进馆驿都一直在列国使者中间拨弄是非,讨人厌恶。“不如,就让各国的皇子使臣都挑战一下小将军吧?”
红倒吸一口气,这分明是想要了魏之虹的命。可她此时的身份特殊,只得保持着优雅的姿态,静默端坐在珠链后的御座上。
“摄政王此计甚好,只是依本宫看,此时天色已不早,宫宴早已备好,不如先请诸位移步重霖殿,待护国公主歇息片刻、沐浴更衣之后再行商议如何?”说话的是月安公主。红眼瞧着自己的小姑母,虽然与这位小姑母相处不多,但今日见了,仍觉得有些怪异。红心中疑惑,便冲着椿使了眼色。
“月安公主此言甚好,就如此吧。”皇后说道,立时间便有宫人走到使臣们身侧引路。只是仔细看去,哪里是什么宫女太监,分明尽是大内的高手,说是请诸位移步,不如说胁迫更为贴切。列国使臣自然不傻,见此情状自是颇有微词,唯独北狄摄政王耶律阿部乐在其中,甚至临行前饶有兴致地看了红一眼。
这一眼倒看的红头皮发麻,红蹙了蹙眉,忙借着回宫更衣的借口离场。
“长公主。”红一进殿,椿立马遣退了四下婢女,一边帮红更衣,一边急急说道:“宫外人刚才来报,殷家的人自昨夜子时开始,便陆陆续续拿了腰牌出城去了。”
“这么说,殷成贤也……”
“是,已经确认过了。”
殷成贤软弱,自然没有这些主意,只怕还是殷长林老奸巨猾。只是不知这老狐狸又刷什么花招。
“还有,皇上殡天确有其事,刚才奴婢细细查问过思莲,皇上是在与月贵妃欢好时龙驭宾天的,现下还停放在泰宸宫。凤翼使已经将泰宸宫围住严加看管了,现下任凭是谁也不能进去。”
红一时半会儿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一头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一头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婚事是幌子,父皇死的也如同一个笑话,倒像是说书人为博人一乐深思熟虑的段子。
“月贵妃被禁足,那云奕呢?可有连累到他?”
“黎王殿下一早便被墨大人带走了,不知道此刻人在何处。”椿回禀道,“公主,此事月贵妃必定逃不脱干系,公主莫非是有心相救?”
救……红脑子里忽然想起先前月贵妃在御苑中悄悄同她说的话……
若有不测,无论如何要保全云奕性命。
原来与今日事有关……
见红陷入深思,椿有些欲言又止,蹙了蹙眉,终是未再开口。
飞鸾阁。
“跟椿交代过了?”
“是,娘娘放心,奴婢已经跟椿尚侍说了,月安公主的事情不会向长公主禀明。”穗雪恭敬地回禀着。
皇后一面在穗雪和福尚宫的伺候下换上一件绣金丝边牡丹的暗红长衫,一面幽幽问道:“椿靠得住吗?”
“娘娘无需多虑,那丫头与公主一同长大,虽说是与公主亲近些,但总也还是顾虑着宫外亲族的,一干人等的性命都系在她身上,她不会乱来。”福尚宫说着,轻车熟路地给皇后的腰带打了个漂亮的结。
“她肯如此最好。皇帝骤然离世,朝中局势复杂,这大祈既已是破败之像,那本宫,不如就让它全破了吧。”皇后淡淡说着,可穗雪和福尚宫手脚皆是一抖。
“娘娘,镇国将军的塘报已经送达,西陵大军已攻入雁鸣关。”一道黑影闪过,却是风醉月一身扎眼的鲜红锦衣挂在梁上,虽还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面上的表情却是肃杀非常。
在场众人听闻均是一惊,皇后却面色如常道:“知道了,让魏晋锋假意攻防片刻便是,寅时放他们到栖云郡。为免诸国生疑,栖云郡的官员百姓便随他去吧。”
“娘娘!永宁侯此时还防守在栖云郡!若是……”福尚宫听到皇后的话惊愕不已。
“若是他不死,你以为天下人会信大祈气数已尽?”皇后冷冷说着,随手往眉间描了一簇火焰形状的花钿。“今日你们也看到了,大祈朝廷,尽数是殷家的手眼,还有谁可信?”
皇后此话倒是事实,殷家出逃虽在意料之中,但却不料会在此节骨眼上,先前皇帝对殷家下手太重,虽有皇后与醉月楼筹谋,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动摇了大祈命脉,眼下,皇帝崩逝,帝位空悬,公主无权也无心,太子无能却对帝位虎视眈眈,列国难免动起心思。大祈若摆出自强之态,只怕更是让旁人有机可乘,唯有以式微之态,先引得列国相争,方能有一丝容大祈喘息的机会。
“若娘娘下定决心便罢了,微臣这就去准备了。”风醉月看了看皇后脸色,拱手行了个礼便闪身消失在殿中。
穗雪和福尚宫看着皇后,终是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给皇后整理好着装。重霖殿的歌舞礼乐声已经响起,只怕此后,这样的歌舞礼乐再难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