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里硕大的霞色烟花一朵接一朵绽放着,便是在墨家位于京郊的庄园里,也看的清清楚楚。墨如彬把云奕带到这里的时候,天际的霞色烟花刚刚绽开第一朵,云奕年少,不知这是杀戮开始的信号,倒是望着天空痴痴笑了,墨如彬见状,却蹙起了眉。
皇后倒是敢下此重手。
旁人自是不知道那霞色烟花的含义,就算是月贵妃,也仅是无意间得知皇后暗中挟持永宁侯,威胁月安公主打开玉门关关隘放北狄守军入关,那烟火便是入关的信号。可那烟火数量之多,唯有墨如彬一人知晓,此烟火,一朵便是一支军队开始行动的征兆。外敌未必会安心入侵,多少还是谨慎,可若是内鬼作乱,自然是肆意妄为的。
如此,才好圆满了皇后大清洗的意图。
“你将黎王带来,莫非是想让墨家满门死无全尸?”幽静庄园里,摇曳着烛火的门扉中,老者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门扉应声而开,一身素衣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懵懂的黎王,唤出两个年轻的婢女将黎王领到竹楼中去,这才走到墨如彬面前冷声道:“皇后让你杀了他,你为何抗旨?”
墨如彬看着老者愠怒的脸,也不畏惧,只淡淡道:“长公主担心黎王,若太爷爷非要孙儿杀了他,岂非让长公主忧心不安?”
那老者冷哼一声,扬手便给了墨如彬一耳光:“儿女情长!你跟你爹你爷爷一样!难成大器!”
老者虽是年长,力气却不小。那一掌下去,墨如彬的嘴角即刻便渗出了血迹。可墨如彬反倒毫不在意,只回话道:“太爷爷若不眷私情,为何对皇后唯命是从?孙儿今日情状,实在不及昔年太爷爷万中之一。”
那老者听到此处气结,沉默一阵,便拂袖而去,再不理站在院中的墨如彬。
墨如彬苦笑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果然,皇后是所有墨家人的软肋。太爷爷也好,爷爷也好,甚至他爹,无一人不是皇后的裙下之臣,难怪昔日墨染在墨家地位非常。想来,墨家人得不到皇后,便是把一生所爱全数给了与皇后长相相似的墨染,甚至送他入仕,出入宫禁,也只为着离皇后近一些罢了。
如此相比,他为长公主所做的事情,倒当真算不得什么。
墨如彬翻身上马,竹林中黑影闪过,须臾间到了墨如彬身前,原是墨如彬自家的暗卫:“大人。”
“如何了?”
“月安公主的家臣已将北狄守军放入关内,镇国将军所部已退至钦州,镇守东河县的司徒将军已被部下杀死,东陆各小国现正在边境试探。另外,定州司马与江州长史得了皇帝私印的密旨后,昨夜开始已封锁城门屠城……”
“再探。”
“属下明白。”那暗卫又一闪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墨如彬也不再多做停留,立刻扬鞭朝着皇宫而去。
重霖殿。
夜宴还未结束,重霖殿却有些变作生死场的意味了。因着红那一句以武功论高下的话,殿中便开始了光明正大的厮杀。起先还只是点到为止,可使臣们渐渐杀红了眼,饶是不懂武功的文臣,都忍不住替随身侍卫签了生死状。一时间,殿中弥漫起了厚重的血腥味,不少武艺不精的小国使臣已经魂断大祈,殿中,本就是血色的波斯地毯上,此刻更是黏糊糊地粘上了一层厚厚的的血污,尸体和残肢交错纵横,胡乱散落其中,令人心惊。
红坐在主位上头皮发麻,她头一次见如此场面,那些四散飞溅的血花,错落的剑锋发出刺耳的声响,惨叫,不时错飞过来被魏之虹挡开的暗器……她不是没杀过人,命手下人了结别人的性命,这种事她做的多了,可亲眼得见一群身份贵重的人进行这般惨烈的厮杀,她是头一次。
皇后瞟了一眼身侧的红。又把视线转回了手中那一沓粘着血迹的生死状上。既然签了生死状,便是生死由命。自然,里头也有人是被误伤误杀,只是刀剑无眼,且四周守备森严,有心要逃的人也没机会逃,自然也有人趁乱残杀同伴或是他国对手。无论如何,都是皇后想要的结果。
皇后扫视着这场屠杀中幸存的人,倒还是有波澜不惊的。那北狄摄政王竟未起身过,一直端坐在位子上,其间也有趁乱想刺杀耶律阿部的他国刺客,刀光剑影中,竟无人看清,那些人怎么就倒下了身子再未起来。一刻钟后,夜宴上毫发无伤的宾客,便只剩下了耶律阿部和上官溪瑞。
“皇后娘娘若是看够了好戏,不妨让宫女太监给本王添点酒来。”耶律阿部微醺地扭过头,冲着皇后摇了摇空了的酒壶。
“是本宫怠慢了。穗雪,快去给摄政王添上一壶新酒。”皇后笑靥如花,倒看得上官溪瑞想入非非,三步并作两步蹒跚着走到皇后案前,挂着猥琐笑意便伸手向皇后胸前探去!
“嗷!”却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上官溪瑞的手还未触及皇后的衣襟,便已经血流不止。仔细一看,上官溪瑞腕上却不知何时被穿上了两根宫宴的银筷子!
“无妨,只伤到了经脉,好好休养便是。”耶律阿部懒懒说道,顺便给颤抖着前来换酒的穗雪再讨了一双筷子。
皇后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开口道:“多谢摄政王。”
“举手之劳。”
皇后手底下有眼力的宫人不待主子发话便忙搀了上官溪瑞到偏殿医治。皇后眼瞧着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便吩咐魏之虹带人将殿中尸体处理了,伤员尽数就近安置到重霖殿附近的殿阁中安养。
红望了一眼皇后,又扭头看向魏之虹,正好四目相对,可两双眼里都写满了疑惑不解。
“本王看,胜负已分。不知护国公主打算将婚期定在何时?”耶律阿部总算是放下了手中酒杯,死死用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盯着红的脸。
红本没料到耶律阿倍会毫发无伤,竟然还得寸进尺地问出婚期,此刻正是心急如焚。便只得拿了耶律阿部自己做挡箭牌:“摄政王自然武功过人,只是摄政王已有正妻,北狄规矩又不设侧妃,难不成王爷忍心让卫城为奴为婢么?”
“呵,本王还真是喜欢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耶律阿部笑到,“只是本王此来,原是为了六皇子求娶。”耶律阿部说着,看了看不远处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耶律隆庆,“可六皇子现在情状只怕连回北方都难些吧?”
“王爷多虑,六皇子虽是重伤,然宫内御医医术了得,六皇子吉人天相,自会平安无事。不过说到底,六皇子终究没有赢,这婚事……”红说着,脊背上却渗出了汗。母后心思如何不得而知,可若北狄皇子死在大祈的宫里,难免落人话柄。再加上这桩婚事……
殿中正乱着,只听得殿外传来年轻女子与侍卫争执的声音。红正纳闷是谁如此大胆,不想那女子已闯入了殿中,竟是久未谋面的瑾荣华!
“外头侍卫好没规矩,竟敢阻拦本宫!”瑾荣华骂骂咧咧撞进殿中,不留神,却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皇后冷冷看着这一幕闹剧,倒是没有加以阻拦。只是瑾荣华爬起来看清殿中景象时,却是吓得不轻,连腿都不敢再挪动了,只呆立在原处。
皇后瞧着瑾荣华发白的脸,耶律阿部正在离瑾荣华不足五步的地方,空气中隐约飘来一股异味,耶律阿部瞄了一眼瑾荣华脚下,倒是笑了:“怎么,大祈宫中难不成如此岁数的女子还会不分场合小解吗?倒是给本王开了眼了。”
“王爷误会,这位是瑾荣华,如今有着身孕受不得惊吓,殿中血腥气重,瑾荣华自然更辛苦些。失禁也是难免。”皇后不痛不痒解释了几句,又转向瑾荣华道,“你来作什么?没有皇帝的圣旨谁允许你出万华殿的宫门?”
瑾荣华却是着实吓着了,只愣愣盯着殿中惨象,半晌才开口道:“臣、臣妾有事禀明……”
“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去飞鸾阁回话,宫宴上岂容小小荣华放肆。”福尚宫见皇后使了个眼色,连忙接了话头呵斥道。
只是瑾荣华却充耳不闻,甚至是恍然记起了自己来意一般,也不顾遍地的血污,扑通跪倒在地:“臣妾得宫外家人密报!镇国将军联合各部守军私开关隘!北狄西陵诸国边境守军已进入我大祈境内!”
皇后微微蹙了蹙眉,却没逃过耶律阿部的眼睛。那一头,福尚宫已借口瑾荣华醉酒,命人将她拖出去。而才安置好伤者踏进殿中的魏之虹闻得此话,大惊失色之下,竟拔了佩剑直朝瑾荣华砍去:“你胡说!”
众人皆未料到此种局面,手忙脚乱中还是耶律阿部挥鞭勾住了瑾荣华的衣带将她往后拉了几步,这才避开了魏之虹的剑锋,只是他剑法实在太快,饶是有耶律阿部出手,那剑锋也还是在瑾荣华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魏之虹却是正在气头上,见耶律阿部插手,便不肯罢休,非要分个高下,剑锋直转,便迎着耶律阿部的面门而去。耶律阿部倒不惊慌,从位子上飞身跃起的时候从容不迫收了鞭子甚至搭了把手扶了一把瑾荣华,将瑾荣华安放妥当之余,不忘反手卷了魏之虹手中的宝剑,那剑锋一转,竟是削落了魏之虹头上的发冠。
不过片刻间,耶律阿部回身落地之时,殿中气氛已与方才截然不同。殿中众人,连文熙皇后在内,都还没从愕然中晃过神来。魏之虹自己也愣了,论起来,这大祈之中,魏之虹的武艺也算得上翘楚,可缘何能一招之内就输到如此地步,可见耶律阿部的身手实在可怕。
那头,终于回过神来的红却耐不住性子了,三步并作两步从主位上奔了下来,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便即刻挡在了魏之虹和耶律阿部中间:“你放肆!”
“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耶律阿部背对着众人冷笑道,“皇后娘娘的手段,今日本王也算是领教了。”话音刚落,也不管殿中众人如何,变化作一道黑影,掠过雕花嵌玉的宫门,与漫天花火容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