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含羞带娇,扭捏着说:“婢妾也是昨儿刚知晓,还不到两个月呢。婢妾本来想着这点小事就无需惊动老太太了,又想着大过年的,好歹也算个喜事,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老太太嗔着说:“这话说的,开枝散叶自然是大喜事,从今儿起,你用不着日日到我这里来请安了,你们太太那里也不用去立规矩,这个我还做得了主。”
二太太急忙接口说,“那是自然。老太太放心,我这就跟小厨房的管事文嫂子说一声,每日炖点燕窝。孙姨娘凡有什么想吃的,让小厨房做去。”一边说一边赶紧扶起孙姨娘。
孙姨娘诚惶诚恐地说:“多谢老太太、太太疼惜,婢妾不敢当,婢妾身子尚可,燕窝什么的婢妾想来是用不着的,何必公中破费。”
老太太只微笑着说,“孙姨娘不可过于妄自菲薄,府里素来有规矩的,也不独你一个,之前陈姨娘,还有郑姨娘怀孕那会都是这样的。你性子自来柔顺,但切不可过于谨小慎微。须知子嗣为大,陈姨娘想必是体会这个道理的,那会燕窝之类的各色补品可是没断过,凡有什么想吃的也紧赶着让小厨房做去,生怕亏待了咱们林府的后代。陈姨娘你说是吧?”
陈姨娘乍一听到孙姨娘怀孕,感觉仿佛是青天白日里响了一个霹雳,这会还感觉手脚麻痹,缓不过劲儿来。旁边林珆赶紧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提醒说老太太问话呢,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情知老太太逮着机会就得刺自己一下的,平日里怎么也得当着丈夫的面扮一下委屈博一下同情的,这会子也只木然地说:“老太太说的是,婢妾那会太骄纵了些。”
老太太看着陈姨娘一脸麻木的样儿,细细想了一下,也明白过来,只不点破,微微一笑说:“并不为过,二太太比照着咱们府里定例来便是,只是这饮食起居什么的,二太太得多费点神。二老爷。。。。。。”
本想说,“二老爷这三四个月内不可再和孙姨娘同房”,虑着姑娘媳妇们都在一处,便改口说,“二老爷也得经心点。”
林钊乍一听到孙姨娘怀孕的消息,也是唬一大跳,定下心来是又惊又喜,还有几分难堪:这娘们儿,这等大事也不跟老子先说一声,特特地当着众人宣告,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耳听得嫡母嘱咐,连连点头:“母亲放心,儿子省得。”
众人也纷纷道贺,大太太便领着哥儿姐儿们先散了,老太太独留下二太太和二老爷细细地交待半日。
孙姨娘和赵姨娘住一个院子,两人结伴一路慢慢走回去。
赵姨娘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一半羡慕嫉妒恨,一半觉得解气,亲亲热热地说:“妹妹,恭喜你了!你的肚子可真是争气,你没看先前那陈姨娘的脸色,煞白煞白的,一丝儿血色都没了,想想就解恨!”一边忍不住用一方手绢捂住嘴巴笑个不住。
孙姨娘只是抿嘴笑笑,不敢接这个话头。
赵姨娘悄悄看看四周,除了身后跟着的丫鬟,并无旁人,便悄声问:“妹妹一向是个妥帖之人,不像那陈氏恁般招摇,怎么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这档子事,未免。。。。。。未免也太招摇了些。”
孙姨娘轻轻叹口气:“姐姐有所不知,妹妹今日是有意为之,当着老太太、三位太太甚至还有哥儿姐儿的面,便是把这事给坐实了,有老太太太太们知道这个事情,好歹看顾着我一点,免生变故啊。”
赵姨娘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妹妹这话说的,莫非是指有人在子嗣的事情上弄鬼?”
“嘘——”孙姨娘吓得赶紧捂住赵姨娘的嘴巴,“你可小声着些,当心隔墙有耳。”
两人一路不再说话,走回院子,赵姨娘便赶紧拉孙姨娘上自己屋子喝茶去。
刚打发了丫鬟去泡茶,赵姨娘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妹妹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孙姨娘低头想了半日,方才低声说,“姐姐你可别声张,妹妹我也是最近才觉察到的,以前不过是隐约怀疑罢了。你想啊,咱姐俩进这林府也有好几年了,就算老爷往咱这院子里来的少,一年总也有十几二十次吧,怎么就一次都不中呢?”
赵姨娘叹口气说,“那也没法子,咱姐俩没那个福气呗。”
孙姨娘轻轻地摇了摇头,“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直到最近。。。。。。”
孙姨娘的思绪飘忽到十余天前。。。。。。
那天清晨,孙姨娘起得很早。因为她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感觉犯困,白天老是时不时地睡上一小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兴许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反倒走了困,故一大早便醒了过来。孙姨娘对着镜子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想着前晚二老爷迷恋地嗅着她的头发上的香味的情景,一边脸上飞起了两朵红霞,恍恍惚惚地想到新婚时二老爷最爱自己这一头乌亮的长发,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贴身丫鬟杏儿知道姨娘素来喜欢自己梳理头发的,只在一边帮着挽发髻戴头饰。
孙姨娘突然干呕了几口,心里有点隐约猜测,便让杏儿过会偷偷去请王大夫过来瞧瞧。王大夫是孙姨娘族叔,论理平日里无论是哥儿姐儿乃至姨娘们生病都该禀报各房的太太,由各房太太一总安排延医请药的,凡大病还须及时上报大太太。不过孙姨娘有时嫌麻烦,自己也极少生病,略有点头疼脑热的便请自己族叔来看过,自己例份银子里出了药钱,过后知会自家太太一声便是了。
二太太觉着孙姨娘平时勤谨守份,偶有这般,也迷糊着过去了。
王大夫已是一把龙钟,何况不过是个姨娘,无需太过避讳,仔细地诊了半天脉,便连声道恭喜。
孙姨娘喜极生泣,王大夫劝解了半日,细细交待杏儿说,姨娘体质略寒,且又脾胃虚弱,不可服食过热大补之药材。
杏儿送走大夫回来,主仆相对而泣,杏儿噙着泪水说姨娘终于熬到头了。
孙姨娘也喜不自胜,梳洗完毕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便要去二老爷院子里报喜讯。
那天很早便迷蒙地起了雾,孙姨娘带着杏儿出门时,雾气越发沉重了,主仆俩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雾中。
去二老爷的院子要经过小厨房,杏儿远远地看到小厨房亮晃晃地有灯光,便说,姨娘连早饭都没吃呢,奴婢去看看这时候有无包子之类的好歹给您拿点。
“唉,何必麻烦,”孙姨娘慌忙阻止说,“小厨房的副管事何大娘惯会踩高捧低的,到时候说我们轻狂。”
杏儿一拧头,哼了一声说,“怕她作甚,凭她怎么样,也不能越过管事文嫂子去。文嫂子可是太太陪嫁文妈妈内侄女,咱们太太向来宽和,料不至于为点子小事给姨娘没脸的。姨娘也请放心,奴婢自有分寸,有吃的咱就好歹点补点,没有就罢,奴婢又不会大喇喇地让她们现做。”
孙姨娘只好依她。隆冬时节雾气寒重,孙姨娘也不好在外边等,便带着杏儿往小厨房走去。
离着小厨房还有一丈左右,便听到说话声。两人快走到门口,杏儿耳朵尖,突然隐约听到“孙姨娘”几个字,心里一跳,慌忙扯了姨娘藏身在一丛万年青后,浓雾遮蔽,别人也看不到她们,她们倒可以把厨房看个一清二楚。
说话的正是小厨房的管事文嫂子,和一个叫做迎春的厨娘。
只听得那迎春一口益州口音,嗤嗤地笑着问:“文嫂子,我看老爷这连着好多天都歇在孙姨娘屋子里头,陈姨娘肯定气惨喽?”
文嫂子轻声呵斥:“你少在背后编排主子。”
迎春一边揉着面,手下使劲,嘴可也没闲着,“文嫂子你就少装相了,平日里头你说陈姨娘还说的少了唆?依我说呀,这回要是孙姨娘怀上了,陈姨娘就莫得那么威风喽!”
“哼,”文嫂子不以为然地轻轻哼一声,“哪那么容易就怀上?对了,我问你,这几日我让你给孙姨娘送滋补汤去,你都送去了吧?”
“文嫂子,我办事你放心。我都说孙姨娘这一段时间辛苦了,太太体贴,让奴婢给您送点汤水来。”
只听那文嫂子狐疑地问,“她没有多问吧?”
迎春嘻嘻地笑着说,“太太抬举她,她还问啥子嘛?”顿了一下,又问,“文嫂子,我有点不明白,你说这是太太的意思,咋个陈姨娘那会太太没说送点汤水给她吃呢?”
文嫂子语塞了半日,支支吾吾地说,“你小孩子家家的,莫管那么多,许是太太不喜陈姨娘呢?”
迎春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说,“我就是有点搞不懂,太太那么慈悲的一个人,咋个这点都看不开呢?她要是真狠心,当初就不该让陈姨娘把三哥儿生下来。既然老爷有了哥儿了,为啥子还不让其他姨娘生呢,赵姨娘孙姨娘万一生个男娃娃,分了宠爱,对太太还有好处呢。”
“你作死啊你,”文嫂子气急败坏,轻轻一巴掌扇在迎春脸上,“太太不过是让你送个汤去,你这都胡唚的啥?”
迎春不服气地揉着脸,“文嫂子,这里又没别人,你装啥子?几次我都看到你偷偷地往汤里加东西,不是太太的意思你哪有胆子?”
下面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孙姨娘也无心再听,恍如一个炸雷响在耳边,已是五魂去了三魄,亏得杏儿死命拽住,才没有倒下去,两人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院子。
。。。。。。
孙姨娘讲到这里,赵姨娘已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切地问:“那汤。。。。。。妹妹你。。。。。。你没事吧?”
孙姨娘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汤。。。。。。我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