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玚一个人呆在父亲的书房,手里捧着一卷话本发呆:前世最孤单的时候就是过年了,尤其在深圳这样的移民城市。过年的时候,狐朋狗友们都如候鸟一般飞回老家,大街小巷都冷冷清清,自己一介孤女,也无处可去,自己给自己煮一碗速冻饺子,窝在被窝里看几部美片,午夜12点时听着远方传来几声零落的鞭炮声,朦胧睡去,这便是守岁了。至于婚后,还没来得及过年呢。。。。。。
林玚这样想着,眼睛里便迷蒙地有些起雾了。
“四妹妹,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你这是怎么了?快过年了,你怎么倒难过起来了?敢是同云儿争好吃的不曾?”一声温语问候将林玚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玚这才恍然,看着眼前华服丽冠的徐凌霄:一身暗纹蜀锦的豆绿色衣衫,头戴一顶紫金冠,颤巍巍一颗红樱。
林玚心下暗自品度:这绿色极难穿的好看,若是穿在别人身上不定有多俗艳,偏生这凌霄面如满月,气质儒雅,这一身绿色的锦袍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如芝兰玉树一般,暗想若是那黄泰穿了这绿色,他一身微微带点古铜色的肌肤,倒变成个小黑炭了,不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凌霄先前见得林玚泪眼迷蒙,如菡萏带露,这一转眼微笑如花般绽放在唇边,粉脸娇怯,像个粉糯的瓷娃娃一般,一时不觉看得有些呆了。
林玚这时回过神来,笑着说:“凌霄哥哥说笑了,不过是看了个话本,心下难过罢了。”
凌霄便放下心来,微微抿嘴一笑说:“四妹妹别在这替古人担忧了。老太太让我来叫你,说是你三叔回来了。”
“呀,”林玚高兴得撒腿就跑,“快去看看三叔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向晚斋里这会自是欢声一片。,林玚进去时一眼便看到众人正簇拥着一个青年男子。那男子面如冠玉,脸部线条却又棱角分明,时令已是隆冬,他却着一身宽袍大袖,飘飘然若魏晋名士。林玚只想到四个字:朗月清风。
男子正讲的兴起,“我初到漳州时,不懂茶道,早上出门前泡的一壶好茶,中午回了后衙,发现已经被管家倒掉,我连呼可惜,管家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大人难道一天只泡一次茶?原来这漳州人一天竟是要泡五六道茶,竟是比吃饭还多些。怪道他们都说吃茶吃茶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
林玚自然知道这便是三叔林铨了,喜滋滋地喊了声:“侄女儿见过三叔。”一边半蹲了行个万福。
林铨高兴地一把扶起来,一手摩挲着林玚的发辫:“长高了,长高了好多,这多年不见,玚姐儿倒是看着比小时候结实多了。小时候跟个瘦猴儿似的,你爹娘时常担心养不大呢。。。。。。”
“咳咳咳。。。。。。”三太太连忙咳嗽几声提醒,心里暗自苦叹:这么多年了,这言谈不羁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大节下的,也没个忌讳。
林铨也意识到自己言词不当,连忙掩饰性地清清嗓子,笑着说:“回回老太太但凡有家书来,必得捎带写上玚姐儿,说玚姐儿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赋,好生了得,三叔听了好不欢喜。哈哈三叔酷爱诗词,这么多侄子女里边,我最喜欢。。。。。。”突然感觉到三太太悄悄地拉了自己袖子一把,生生地把“我最喜欢玚姐儿”给咽下肚去,改口说,“我最喜欢读书勤奋的了。你们几个说说,谁平日里最用功呀?”
林玚何等聪明,一听到那林铨转了口风,心里暗自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老太太也罢了,刚回家的三叔也这般偏疼自己的话,那可真是替自己拉了大仇恨了,便笑嘻嘻地说:“三叔,读书最刻苦的,自然是二姐了,我听得木樨那丫头说,她们家姑娘时常挑灯夜战呢。”
林铨便极口夸赞林玿,又勉励几个哥儿,让他们别被女孩儿比了下去。
林珆不为人察觉地轻轻地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林玿俏脸绯红,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心里好生难为情:其实偶尔有几次挑灯夜读是因为不明白先生讲的意思,怕先生第二日考校,费神做功课呢。更多的时候便是在钻研琴谱。
林玚见那林珆神情,怕生祸端,忙转移话题说:“三叔,您不是前年在海上剿匪来着么,跟我们讲讲吧。”
林铨惊讶地说:“这玚儿小时候身子弱,最是娇怯不胜风的,怎么这会子还有胆量听这个?”
老太太呵呵地笑着说,“这四丫头日日跟着黄大娘练剑,不但身子骨强健了,连这胆儿也越来越豪壮,”话锋忽一转,“也越来越淘气!这大节下的,讲那些血雨腥风的做什么,老三你只莫理她。”
凌霄笑着说,“四妹妹文武双全,咱们大兴朝若是允许女子开科取士,四妹妹怕不是要中状元呢,只怕到时候两难,不知道该去考文状元还是武状元呢。”
林珆轻轻地嗤笑一声。
林铨哈哈大笑:“世孙你很是护着你四妹妹啊,别纵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凌霄不知为何微微红了脸,只说,“三叔多年未见何故如此生疏,唤侄儿名字便好。”
林铨微微点头赞许:“霄儿还是那般谦逊,很好。”
老太太见着多年未见的幺儿,兴奋自不待言表,最高兴的还是林琨林珺林瑾了。
瑾姐儿从未见过父亲,这会见着这个谪仙一般的人物,恍然在梦里,一会怯生生地抚摸下林铨的衣角,一会叫两声,“爹,爹!”
众人都不觉又是笑,又是听得微微心酸。
林铨一颗心都仿佛化了,一叠声地只是答应。三太太嗔怪着说,“这孩子,没见你爹在跟祖母说话么,老是打断。”
老太太叹着气说:“不怪这娃娃,头一遭见她老子,可怜见的。”
林铨一手揽了林珺,一手抱林瑾坐在自己膝盖上,又招呼林琨:“琨哥儿也过来,让爹也抱抱。”
林琨摆摆手,羞怯地说:“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众人哄堂大笑。
老太太险些笑出泪来,一边说,“罢了,罢了,老三你过完年索性把这些猴儿都带到漳州去吧,也省得惦着。”
林铨笑着摇了摇头,“明年还不定在哪里呢?等明旨下来了再做安排吧。”突然想起来一事,便问,“怎不见郑姨娘和七姐儿?”
三太太忙笑着说:“前阵七姐儿出疹子刚好,今日不敢抱她出来吹风。少时你回房便能见着。你放心好了,她们娘儿俩我给你照顾的好好的。”
大太太二太太都笑着纷纷说,真个这老三媳妇贤惠没得说,郑姨娘母女俩多亏了三太太。
林铨伸一手握了三太太的手,满眼温柔,轻声说:“辛苦你了。”
三太太虽素知自己丈夫性情中人,说话行事常不避讳,但这会当着众人,脸飞红霞,又不好抽手的,只含羞带怯地低声说,“分内之事,说什么辛苦。”
老太太笑着说,“这便好,家和万事兴。”
林钊也兴致勃勃地说,“三弟,我这两日写了两首诗,回头你替我看看,斧正下。”
林铨忙说,不敢,小弟必得认真拜读。
今日三房省亲,算得个团圆,姨娘们也一起来说话。
赵姨娘凑趣也说三老爷虽则瘦了点,但身子骨看着更健旺了。
看着一大家子融洽和睦,唯独陈姨娘心里满不是滋味,为着上次林珆的事情,二老爷觉得丢了自己的脸,不但儿子给二太太教养,连带着对自己也冷淡了许多,两月没有登自己房门,那赵姨娘孙姨娘便趁虚而入,二老爷没少在孙姨娘房里歇息。
林珆心里也憋了一肚子气,只冷冷地看着林玚,连凌霄和凌云同林玚亲亲热热地说话,看着也是那么刺眼。
林珵沉稳,只静静坐着听大人说话;林玘却是性子活泼,好容易插上嘴去,张口便问:“三叔,您有没有带什么礼物回来呀?”
林铨哈哈大笑:“你这皮猴儿,自然忘不了,三叔早备好了,”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三叔本来想着回头送到各人房里,给大伙一个惊喜的呢。”
便让小厮去拿箱子过来,一一分发。
给老太太的是一整套紫砂茶具,两斤上等的大红袍,一件笑口弥勒的贝雕;大老爷二老爷便是茶,三位太太一人一套德化瓷器,几个哥儿是一套文房四宝,几位姑娘是一人一个木偶头雕刻,连几位姨娘几位有脸面的妈妈和管家的都有礼物,大家无不欢喜。
林琇一眼看见姑娘们手上拿的木偶头,好生眼馋,忍不住一把从林玿手上抢了过来:“二姐姐,这个送我可好?”
林玿惊得呆住了,心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想着弟弟小,又不好说不给的,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
陈姨娘这时方有了点喜色,夸着说:“还是二姑娘气量宏大,懂得谦让弟弟。”
“琇儿放下!”二太太严厉地说,“纵是弟弟,也没个抢姐姐东西的道理。母亲虽未读过书,却也知道兄友弟恭这句话。兄弟姐妹之间要和睦友爱,互相谦让,没个大的就必得让着小的道理,你今日若是抢你三姐姐的东西,我也是不依的。稀罕什么物件儿,日后长大了自己挣去,方是有骨气的男儿,你日后长大了便知。”
林琇虽舍不得,但跟着二太太多日,知道嫡母虽性格温和,却是说一不二不肯像陈姨娘那样容易妥协的,便撅着嘴还给了林玿。
老太太暗暗点头:这就是正室和姨娘的区别呀,特别是陈姨娘这样出身,眼皮子太浅,成不了大事,亏得把林琇归了二太太教养。
刘妈妈圆场说:“今日三老爷回府,真是一大喜事。”
一直未吱声的孙姨娘却咕咚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倒是吓了老太太一大跳。
孙姨娘粉面含春,低垂着头,羞怯地说:“禀老太太,婢妾也有一件事情,不知道算不算得喜事,不敢欺瞒老太太。”
老太太愣了一下,笑着问:“孙姨娘可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