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我头疼得厉害,皱着眉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了,我动了动,手腕和脚腕都一阵疼痛,我恼怒地低咒一声,绑得这么紧。被负在身后的双手触着冰冷的石壁,背部也贴着石壁,而黑暗和寂静如水般包裹着我,恐慌一寸一寸地爬上心头,我全身都开始冰冷起来。我克制着自己不要发抖,我从前过着没脸没皮的生活,至少性命无忧。但是如今刚脱离叫花子的生活就处在了这样危险中,我没有想过要为谁付出生命的,可是这一次看来我真是凶多吉少。我咬了下唇角,喊道:“莲映······”
我一点都不诧异我颤抖的音调,只是觉得委屈,我才认识公子没有多久,在长安楼也没有呆多久,他们也没有给我任何东西能让我付出生命的。为什么要让我来牺牲呢,我很怕死啊。
莲映说这世界上比性命重要的东西多得很,是,比别人性命重要的是我的性命。
耳边水滴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显得整片黑暗更加寂静。我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将头抵在石壁上,石壁的冰凉从我的发丝攀爬到我的头皮,我死死地咬着下唇,憋得眼眶都红了。慢慢地回想起了事情的始末······
当时我与莲映表明要找那位胡疆女子,袖满楼的鸨儿却问我们要名帖。我们哪里来的名帖?我向那鸨儿说尽好话,塞了不少银子央她让我们进去,却始终未成。我与莲映轮流着不知道塞了几轮银子,妆容精致,眼神市侩的鸨儿才掩着香气浓郁的锦帕悄声告诉我们,这胡疆女子并非是隶属她袖满楼的青楼女子,只是在她这儿呆上几日,卖的是一身的绝美舞技。只有收到她亲笔书写的名帖的人才能进入房中去见她。
因为这个女子,袖满楼近日来可谓是人满为患。莲映当时就冷笑一声,绕过搔首弄姿的鸨儿就往楼上走,我看她那样子是要横冲直撞一间一间地找了。我拉住要去阻拦莲映的鸨儿,一边伸手去袖里摸钱,手一探入脸便僵住,这袖满楼被誉为涪渚城最大的销金窟可真是名副其实,现在我连胡疆女子的一根头发都还没有见到,身上就剩下我准备回去的时候买烧饼的几个铜板了。
老鸨看着莲映已经踏上了楼梯,一摆身子大力地将我拂开,涂着蔻丹的指甲瞬间就打在了我的脸上,我惊恐地闪开,只可惜慢了一步。
想到这里,我向左边歪了歪嘴角,脸上一股细微的疼痛。我磨了下牙齿,我都还没好看过,就把我的脸给划了条口子。真是心碎。
说回之前。
袖满楼里的衣香鬓影连久居没脸没皮战场的我都不忍直视,但是莲映冷着脸色砰地将房门推开,屋子里传来男人的怒斥声,这袖满楼的姑娘都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裹着宽松的外衣就走到门口将大开的房门关上。老鸨气急败坏地跟着莲映跑,袖满楼的护卫对莲映前后堵截,我蹬蹬地也跑上了二楼,将另一侧的房门也推开,一推开我就跑掉了。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推开房门转移老鸨和护卫的视线,压根儿就没好意思往里面瞧。
最开始我们是为了探听消息,最后跑来跑去反倒是停不下来了。袖满楼里被我和莲映搅得一团乱。楼下的人却叫起好来。但是毫无悬念的是,我们还是被护卫架着丢出了袖满楼。
我和莲映头发散乱,像两个疯子一样。莲映看着我脸上的血痕,恨恨地说:“下手可真够狠的。看我不让苏祁拆了她这破花楼!”
我碰了一下脸上的口子,疼得龇牙咧嘴,“拆之前先把她的指甲剪掉。”
“也对。要是苏祁被抓了脸一定会痛不欲生的。”莲映理了下垂到了眼前的乱发。
我咧着嘴看着莲映这么认真的神情,意识到我们在一瞬间都忘记了苏祁已经被绑架了。
我和莲映体力耗尽,在身上搜刮剩余的钱,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铜板,喝两碗肉汤都不够。我看着掌心的铜板,“如果这几个钱能炫富的话,我真想把它们丢到那鸨儿的脸上。”
莲映抖了抖空空的广袖,说道:“真是花钱如流水。塞了那么多钱还被这么没面子地丢出来了。”
我们想着袖满楼是探听不到任何消息了,准备回长安楼找穆伯看看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这个时候却被那胡疆女子遣来的小厮领了进去。那小厮正是苏祁失踪那晚来找他的人。
我们被领到了三楼,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异香,不消片刻就昏迷过去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黑暗里了。手脚被捆得这样紧,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气。那胡疆女子毋庸置疑是有问题了。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像是在棺材里一样。而且两滴水落下的间隔我通过数数发现大致都是相同的。这有规律有节奏的水滴声却令人在黑暗中更加害怕。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些什么东西,或许我身边是森森白骨,也可能在某个角落盘踞着毒蛇。
我双手握成拳,深吸一口气,扯开喉咙大声喊:“救命!!”落下音调之后还有我的声音回荡,回声让这黑暗的空旷一览无遗,我猜测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必然就是在山脉中,涪渚城只有南门外十里坡后面有一片山脉,名唤天目。如果我还在涪渚城的地域内,那我应该是在天目山里。
天目山辟有一条山道,修葺得很好,常常有人来登山,我在之前也来过这里,不过只是来采些野果果腹,周围的环境也没怎么观察。也不知道这个山洞到底在哪里。这么黑······也不知道把我丢在了洞里多深的地方。我一阵头疼,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喊出去的话被山壁原封不动的弹了回来,就像是被罩在一个碗里,严丝合缝。
求人不如求己。这种地方鬼都不会来一个。我想着用牙齿把脚上的绳索解开,发觉这个难度真是颇大。于是背抵着石壁慢慢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往水声的方向挪动。
而且这里既然是山洞,肯定有比较尖利的石头,只要找到了就可以把我手上的绳子划开,而且我发现这里并没有人,如果有人的话,我刚才那么大的声音叫,难道他会任由我这样吵闹?
眼睛虽然已经适应了这样的黑暗,但是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实在是让人很难受,所以我干脆就闭上了眼睛。可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看不见光不会是我瞎了吧?!
水滴的节奏还是一成不变,听在我耳朵里却烦闷得很。在移动的过程中踢到的石头我都用手触摸,但是并没有遇到尖利的石头。我告诫自己要平心静气,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还未移动到水声发出的地方,就蹭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壁,我心里大喜。将手上的绳索在上面不停地磨。
这着实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手臂上下滑动,手肘不时就会撞到石壁,两只手都累得酸疼。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但是我心里埋怨的都是穆伯,还有莲映!如果他们交赎金,我也不至于现在呆在这个鬼地方,而且莲映也不知行踪,生死未卜了,这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我这次活着回去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报复穆伯!
让他每顿给我吃五个鸡腿!
还有公子和苏祁,去花楼做什么?漂亮的女人都是祸水,读书人不是道理知道得多吗?书里难道没有写这个吗?
没错,莲映也是个祸水啊,跟着她莽撞地往袖满楼跑,才害得我现在呆在这个黑黢黢的地方。我本是想着让她玩玩儿死心,然后醒悟当务之急是交赎金先救人,事后我们可以部署计划把钱抢回来嘛。哪里知道那个胡疆女子真的有问题,是个眨眼一瞬就能将我们玩儿死的厉害角色。
一想到穆伯看我每顿吃五个鸡腿的心痛的表情,我就有些乐了。乐了一下就觉得自己蠢得厉害,这个时候想这个,分明是没分清孰轻孰重。我懊恼地狠狠鄙视自己的时候,手腕上一松。我赶紧蹲下身子解开脚上的绳子。然后站起来小幅度地活动着身子。
手脚上已经被勒出了一圈陷下去的印子。我揉揉手腕,又甩甩脚。然后接着顺着岩壁往水声的方向移动。
走到水滴声的地方,我仍旧不能看见光亮。我稳住情绪,继续移动,水滴声被我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看见前方隐约的光亮,我大喜过望,循着这微弱的光加快了速度,然后快速地跑了过去。
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了,我站在洞口,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树木,劫后余生的感觉从脚底升腾到了头顶。不得不说的是,这是我十七年来遭遇的最大的事情了。在此之前,我未曾经历过任何生死攸关的时刻,但是站在洞口,我感觉整个世界和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了。
没有变成瞎子的感觉这是太棒了。
我激动得就要大喊一声,声音还没有发出来就被人捂住了嘴。我出来了就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果然是惊动了绑匪。我狠狠地一脚踩在了身后的人身上,一声闷哼,听得出来是个男人,但是他的手捂着我的嘴没有松开,反而捂得更紧了。我使劲挣扎,他用另一只手握住我双手手腕别在了背后。
手腕上本就是疼的,被他这么一握,我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听我说,我是跟踪一批可疑人物到这里来的。我放开你,你别大喊大叫的。”我一听,心道,你也是可疑人物啊,我叫了也没用,谁能来救我?于是我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将手移开,我喘了两口气,转过身去看着他。
男子穿着黑色的劲装,袖口用银制的护腕扎住了袖子,腰间也是一根黑色的腰带,身形颀长,但是又不会让人觉得瘦弱。左手握着一柄剑。但是肤色白皙,并不像是一个在外奔忙的剑客。双眼也没有剑客应有的深邃与冷冽。嘴唇坚毅。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眉眼之间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我越看越觉得他熟悉。
“小爷名气很大,你见过并不足为奇。”他听我这样说,眼睛里闪出些笑意,双手环胸有些得意地对我说。
我一听他这说话的语气,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于是说道:“你跟着你的可疑人物,我得先走了。”
我未等他回答便开始埋头找从洞口下去的路,却听他在背后嘟囔:“竟然敢绑架莲映,看小爷今天不把你们的窝给端掉。”我没有听错,他说的就是莲映。我蹿到他的面前,说:“你知道莲映他们在哪儿?”
他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我。
“我和莲映是一起的。公子颜和公子苏你知道吗?”
“他们两个怎么了?”男子松了眉头问道。
于是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男子好笑地看着我,说:“你确定他们两个是被绑架,不是他们绑架别人?”
我脸一黑,要是他们两个绑架了别人,我们还用鸡飞狗跳吗?
男子一笑,莹白的牙齿露了出来,眼睑垂了一下,然后抬起,对我说:“你想救嘉言?”
嗯?嘉言是谁?我摆头。他好笑地看着我,慢吞吞地说:“颜如玉,字嘉言,人称公子颜。可知道了?”
我哭丧着脸,我知道什么啊,字嘉言我也不认识啊。男子看着我的样子,挫败地告诉我:“算了。你想救公子颜对吧。那你跟着我,他们就在这里,入夜之后你跟我去。”顿了顿又说:“到时候机灵点。”
“我很机灵的。有时候我都害怕自己的机灵。”
男子勾了勾嘴角,嘲讽地发出一个音节:“嗬。”
我始终觉得这个人眉目熟悉,但始终都想不起来。男子席地而坐,靠在山壁上,眼神看着洞外的葱郁景色,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盘腿坐下,说:“淮楚。”
“淮楚?”男子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在他的舌尖滑动过后,读出来别有一番韵味,但是却没有公子念出来的温软。“淮上春草歇,楚子秋风生。”
“咦,我的名字就是从这里取的。”
他轻笑一声,明显就是不相信。“连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名字倒是很有出处。”
我吞吞吐吐地说:“是公子给我取的。我之前叫淮水,公子嫌弃······”
我惊愕地看着男子突然立起身子,嘴里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淮河的淮?河水的水?”我点了点头。
“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我狐疑地看着他,觉得说起秦淮需要花费很多的唇舌,在心里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办法精简地定义秦淮和我是怎样的关系。只好说:“一个叫秦淮的家伙······”
一提起秦淮,总觉得很惆怅。毕竟他以前常常给我肉吃的,我总归是忘不了他的。谁能忘记第一个给自己肉吃的人呢。男子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说道:“嘉言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了,改天小爷得请他喝酒了。”
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心想,这语气怎么听着好像和我有关系的样子。男子又说:“改天请你吃肉。”说完又补充说:“五个鸡腿。”
因为这五个鸡腿,我仿佛和他结成了患难般的友谊。不由得渐渐对未来每天十个,不,每顿十个鸡腿的美好生活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