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正巧有个小厮来找苏祁,苏祁便撇下问题匆匆离开了。这都过了几日了,苏祁竟然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而且公子也好几日未曾出现了,穆伯只是说公子外出办事了。就这几日里,涪渚城内关于公子与苏祁的流言蜚语也渐渐沉寂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袖满楼新来的一个胡疆女子是怎样艳压群芳的消息。
这繁弦急管的花花世界,与己无关的事情总是被人们遗忘得很快。前些时日,苏祁与公子被传得沸沸扬扬,转眼间就被另一则消息取代。不过这样也好,公子不是在乎声誉吗?广大的涪渚城百姓这下子就不会说他与苏祁情愫暗生,相互爱慕了。
我沮丧地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酒楼外明亮耀眼的大街。公子不在,感觉长安楼都空荡荡的,即便是酒楼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可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穆伯倒是和往常一样,看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会气急败坏地训斥我。心里正郁郁寡欢着,就见莲映匆忙地走了进来,额头山还沁着一层薄薄的汗,莲映就是月华阁那拨算盘的姑娘,她看见我便对我点了下头,提着裙摆蹬蹬地跑上楼去了。
我看着她这么着急,直奔楼上而去。二楼没什么客人,穆伯倒是在三楼。想必她是去找穆伯的。我放下手臂,立起了身子,想着要跟上去瞧瞧,但正巧有桌客人要结账。待我收了钱,却又见莲映和穆伯从楼上下来了。
莲映笔直地朝我走过来,拉住我说:“淮楚,你得和我走了。”我不明就里地看着看了看莲映,又看了看穆伯。穆伯将我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神情严肃,压低声音对我说:“两位公子被人绑架了,索要赎金的信都送到酒楼来了。你跟着莲映去,配合着把他们救出来。”说罢便塞了一个细白精巧的瓷瓶在我手里,我条件反射要把它拿到眼前仔细看看,穆伯却快速压住我的手,轻声说:“这个要藏好,别让人发现了。这种药粉无色无味,兑在酒里水里会让人神志不清,陷入臆想。记得要见机行事。”
我点头,把瓷瓶笼入袖中,问道:“这样贸然救人被绑匪发现会不会杀人灭口?”
“所以让你见机行事。”
万一我没见着机没能行得了事,那公子不是就被杀了!一想到此,我着急地说:“穆伯你别这么吝啬了!你拿钱把公子他们赎回来不是更安全吗?!”
穆伯白了我一眼,惆怅地说:“绑匪要的我们给不起。”
我正要说话,穆伯却厉声说道:“只能救不能赎。照着做就行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穆伯神色不容置疑,我喉头哽住,现在都到了公子生死攸关的时候了,既不拿出赎金,也不报官,就让我和莲映两个人贸贸然地去贼窝救苏祁和公子。能救得出来倒还好,救不出来我和莲映的命也得搭在里面。
穆伯将我肩上的头发捋到身前,面色柔和地看着我,说:“公子是断然不会让我交赎金的。你届时照莲映说的做就行了。”穆伯这般好脾气,倒让我心里惴惴不安了。
公子不允许。穆伯这是将吝啬的头衔安到公子的身上吗?我看着穆伯,不屑地撇了下嘴角。便挺着背脊走到了莲映身边。
我只是气不过,穆伯不愿意拿赎金救公子,却说是公子不允许。笑死人了,人命关天的时候还在乎钱财。我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心里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救出公子。我刚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挑战穆伯的权威,我不救出公子可能真的会滚蛋了。可是救不出来我也不一定能活下来,还考虑什么滚不滚蛋的事······
莲映带着我到成衣铺挑选了一件面料精细,做工考究,特别奢华的黑色曲裾深衣,然后套一件丝质的深紫色的罩衣。而她则换上了一件蓝色广袍深袖的常服,繁复的发饰都被她取下,仅用一根碧绿的簪子将如瀑的长发绾起。褪下红妆的莲映,着上男装着实俊秀得很。莲映走到我面前,用一根红色缎带将我的头发绑在脑后。
我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莲映在街上买了两把折扇,将其中一把递给我,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的情况,说:“现在还不行,得等到晚上。”
晚上?对,晚上好隐蔽。“莲映,你为什么不拿赎金把苏祁赎回来?”穆伯抠门就算了,莲映不会也这么不识大局吧。
莲映一听我这样问,垂下眼睑,将手中的折扇打开之后,一根扇骨一根扇骨地叠着把折扇合上,只是回答我说:“他们不会允许的。”
“到底是性命重要,还是钱财重要?没有性命有钱也没法花了啊。”莲映也说出和穆伯一样的话,搞得我一头雾水。
此时我与莲映已经走到了河堤边上,流经涪渚城的这条河流名叫式微。这是我听过的最富有诗意的河流名称。一听这个名字却让人心中涌现出微末的悲情。
莲映拂开低垂的柳条,站在河堤的护栏边上,看着静谧的河水,低笑着对我说:“淮楚,这世界上,多的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说?”
“金银珠宝,万贯钱财。”莲映敛了笑意,声音仿佛被飘扬的柳条切割,传到我的耳中已经变得有些模糊。我一听这答案,顿时哑口无言。但是看她的表情,又着实不像是看玩笑。料想多说无用,也就闭了嘴。
夕阳从山尖坠落,夜幕迅速笼罩了涪渚城,街上须臾便灯火通明了。酒楼茶肆,河堤栏杆,客栈花楼,它们的门前都挂着火红的灯笼,映着深色的匾额,显得热闹而又温和。
我与莲映踏着夜色来到了城东的袖满楼。袖满楼要从一条长长的小巷穿过,小巷的尽头才是袖满楼。虽然位置在这么深的小巷中,但是在小巷外我隐约已经能闻见脂粉香气了。当然不排除是那些从袖满楼出来的男人沾染了这股浓烈的风尘气。
之前莲映已经与我说清了事情的始末。苏祁与公子最后呆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只有人看见他们进去了,但是没有人看见他们出来。绑匪要求今日在城外十里坡交赎金,但是莲映和穆伯以筹款为由,将交易的时间推迟到了明天。即便如此,莲映与穆伯都猜测公子和苏祁还被藏在袖满楼内的某个旮旯。所以才来一探究竟。
今天穆伯对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是说要我配合莲映将公子他们救出来,而且现在莲映带着我直奔袖满楼而来,好像已经断定公子他们就在这里。
交赎金的最后期限是在明日,今晚如果一无所获,明日还是得乖乖地交出金银珠宝万贯家财。我在心里默默地将这次探访袖满楼的行为归结成是最后的挣扎。
现在时间倒退到白天我与莲映在月华阁的时候。
在莲映的调查中,公子和苏祁最后见的人就是这几日涪渚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胡疆女子。听到此处我不禁咋舌。苏祁不见踪影是在五日之前,公子不见踪影是在四日前,而胡疆女子被传开是在这两日。如果他们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这个女人的话,那么······这不是很明显的时间漏洞吗?
莲映解释说,这女子多日之前就已经来了涪渚城。特意差人送了名帖给公子颜和公子苏。那帖子中写了什么倒是不知道,只是苏祁看过之后神色就很沉重,第二天就让她送去了那封道歉信,当天晚上苏祁就没有回来了。
莲映当时只当是苏祁夜宿在外,没想到昨天收到了绑匪的信。哦,还有绑架我家公子的信也送到了月华阁。
我记得公子离开的时候是白天,是在绑匪的信到月华阁之前,那么公子出去做什么?难道他那个时候就知道苏祁出事了?
我食指放在嘴唇上,牙齿在指甲盖上磨了一下。我问道:“他们怎么送的信啊?是不是像说书的老头儿讲的那样,飞镖‘叮’地一声从你耳边擦过去?”
莲映美目一瞪,轻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对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划着带我去青楼。”我抢白她道。况且我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如果是飞镖,检查检查说不定能知道什么。”
莲映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她这才说:“是包在银票里的。”
我牙齿在指甲盖上磨来磨去,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果然是太久没有动脑筋了,脑子都生锈了。
这绑匪可真是好笑。自己还没有拿到钱呢,倒是先给别人送了一张。看来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小数目,否则不会做这么缺心眼儿的事。
莲映不由分说的做了决定,计划去探探那胡疆女子的口风。于是我们出现在了袖满楼的大门口。
我摸了摸袖子里的瓷瓶。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应该用在什么地方。莲映的计划看起来这么简单又毫无深度,到底要怎么才能探听出有用的消息。
我努力想平复下情绪,穆伯只是让我配合莲映的,而且我直觉来讲,她根本没有把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说不定她是悄悄藏着一个计划呢?完全平复不了情绪呀!愤怒地在心里不停地掀桌。
我看了眼身旁侧脸精致的莲映,心想,原来穆伯让我见机行事是在给我支招。事情也不给我说清楚,这样子我很容易变成炮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