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领着白芨落座,盆满将茶给他斟满。白芨点罢菜,向四周看了看,开门见山地问公子:“我想留宿在这里,不知道可不可以?”长安楼和月华阁的三楼只是留作急用的,并不接待客人。公子一笑,然后委婉地拒绝了他。
白芨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听闻长安楼的老板是江湖上博闻强识的公子颜,可有兴趣看看在下今日作的画?”
公子看了一眼白芨搁在桌上的画,不置可否。白芨将茶水放到凳子上,然后把卷起来的宣纸展开。洁白天空,如絮飞雪,如开着花朵的柳树,还有冻结的雪河,嬉闹的孩童,早已跃然纸上,画卷一展开,如梦如幻,逼真得仿佛让人听见了雪落的声音。而蓝色的背影跳跃出来,落入公子与白芨的眼眸中,唯美的雪景成了这蓝色身影的陪衬。天地浩大,雪色绵绵,齐齐逼近这一抹背影,让这一笔蓝色绚丽夺目,后来被人称作是这幅画的点睛之笔。
公子压住画卷两端,微微俯身仔细看去,几个食客见此情况,也纷纷聚拢过来。天地太广阔,厚雪铺陈得太远,而蓝色不过是一笔拉出,渺小纤细。一位食客是个念过书的人,他将画卷看罢,啧啧两声:“天苍地茫,落雪满街,在其中一小笔勾勒出一个背影,把寂寥落寞表达得很详细啊。”
说罢其余人也附和了几声。白芨还和煦的面色因为食客这一分析,顿时阴沉了脸。难怪他会阴沉脸,他画莲映的背影的时候心情可是好得很。白芨落笔莲映这一蓝色背影的时候,在他的眼里,天上飞扬的雪花不是雪花,是缤纷的花瓣。冻结的式微河没有洒满落雪,是潺潺不息的柔软流水。十里长街的千堆雪哪里是千堆雪,分明是春暖花开的风景。现在让食客这样胡乱分析一通,实在有些扫他的兴致。
公子将画卷起递给白芨,笑着说:“我倒不以为然。这画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寂寥的情绪。相反,倒是觉得画风轻快。”食客一怔,要与公子争辩,白芨出声:“没错。我心情好得很,哪有什么寂寥的情绪。”正巧盆满将菜端了出来,公子便让围着看画的几位客人散开了。
公子送了白芨一壶五十年的杏花酿,还给了他楼上房间的钥匙。白芨就这样靠着一幅画住进了长安楼。
白芨在江湖上早有名声,人送称号“鬼手”。特指其作画如化臻境,弹琴出神入化。其画风诡谲,每一处落笔都值得推敲,因而意境深远。旁人只看一眼,都无法得知画作的真正意境。而别人一旦误解白芨的画意,他非但不会沾沾自喜,反而会十分不悦。
但凡名人都有一两个怪癖,没有怪癖的名人一定不是真正的名人。
公子之所以给了白芨长安楼的入住权,都是因为公子观察细心,认出白芨就是饮誉江湖的“鬼手”。本着对大师级人物的尊重,便让白芨入住了。白芨心安理得,他将画作拿给公子看,本就是希望公子能将他认出来的······
白芨回到原先住着的客栈,将简单的行李拿到了长安楼,将包袱中的一幅画送给公子抵作房钱,公子倒是十分乐意,白芨的画作最高可值万金,远远超过了房钱。白芨虽只年长公子几岁,但是却已经声名显赫,一直周游四海,年纪轻轻就势要画尽天下。公子曾有研究过他的画,虽然意境晦涩,但是作画技艺还是值得推崇的。
白芨送画不止抵房钱那样简单,他见公子收下之后,便温吞地问道:“今晨穿着蓝色大麾走进你们酒楼的女子可在?”
公子想到那幅画上的蓝色背影,轻笑着说:“长安楼除了客人,再找不出来女人了。”白芨眉头一皱,看公子脸上的笑意,便觉得他是在说玩笑话。当即就舒眉展眼了:“我知道在酒楼里。今晨我遇见她的时候,她的手里拿着的可是一张菜单,我又是看着她走进长安楼的。”
公子畏寒,早晨的时候呆在楼上,楼下是穆伯在照料。但是公子见白芨这样执着地要找一位蓝色大麾的姑娘,着实觉得这赫赫有名,凌驾江湖名榜之首的“鬼手”有趣。公子含笑问正在擦拭桌子的穆伯,穆伯站起来仔细回想了一番。白芨神情期待地看着回想的穆伯,公子将柜台上的扇子拿在手中,在掌心嗒嗒地叩着。穆伯摇了摇头,埋身继续擦桌子。白芨失望地叹了声气。
白芨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头脑,莲映手里拿着菜单走进了长安楼,可能是长安楼的人,也有可能是从某个大户人家出来送菜单到长安楼的婢女。
“我想起来了,早上莲映来过。匆匆忙忙的样子。瞧我这记性,刚才一下子没想起来。”白芨欣喜地走到穆伯面前:“可是穿着蓝色大麾?”
公子看着白芨的姿态,笑意了然,扇子在掌心不急不缓地叩着。穆伯被白芨激动的模样惊了一瞬,然后才点了点头。白芨眼睛里仿佛带着细碎的光,大声笑了两声,声音平静地问:“莲映······姑娘在哪儿?”
公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将扇子在掌心拍打作响,白芨回身看他,公子笑意不止:“想不到江湖上心里眼里只有琴画的‘鬼手’都情窦初开了。”白芨笑道:“那又如何。她在哪儿?”
白芨哪里知道早晨莲映匆忙跑进长安楼,不过是为了躲避他纠缠的视线。而今若知道白芨在找她,还不吓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公子见白芨答得这样痛快,更是笑声开怀,心里只当是白芨的玩笑话。扇尖指了指斜对面的月华阁。
————————————————————————————————————————————————————————————
天色擦黑的时候,白芨就带着早上绘出的那幅画去了月华阁,莲映依旧在帮着挥金如土的苏祁算账。那时候莲映拨算盘的手法没有现在这样精妙,是在后来得到白芨的教授才能把算盘拨得浑然天成。不过,说教授还不如说是比拼来得恰当。
莲映看着白芨踏进酒楼的那一刻,面上一片尴尬的神色。白芨将手里已经做成卷轴的画作举起来,笑着冲莲映晃了晃。莲映后退了一步,白芨无奈苦笑,将卷轴打开,丹青妙笔的画落了下来,莲映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抹蓝色。脸上就更尴尬了。
白芨看着莲映的困窘,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连连摇头,走到柜前将画放在那里:“这是送给你的。我明日再来。”走到门边,回过身子看着莲映,莲映正要去拉快掉下去的画,一见白芨回头,赶紧就收了手。白芨笑容温和:“都说过了,我不是登徒子。”
可是你看这个人,哪里不是登徒子的模样。
就这样白芨每天都会抽大部分时间到月华阁来,有时候只是叫上一壶茶就坐半天。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支着脑袋看着莲映。莲映拨算珠的动作虽不慢,但是赶上客人结账的时候就应接不暇了。白芨化身勇士,拯救了莲映的“应接不暇”。他把算珠拿过来帮着莲映算账,指挥着莲映收钱。一个算钱一个记账,配合默契。
这真是一个美美的好的场面。
可见,苏祁从来都只是一个甩手掌柜。
我以为莲映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对白芨产生好感的,可是莲映笑说不是,而是在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