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帮莲映记账这件事情过后,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当然,这是莲映单方面就能决定的。加之她知道白芨住在长安楼,便也知道白芨并非是像往日里那些来招惹她的公子哥,于是就释然了。
但是白芨本意上还是来招惹她的。
月华阁里有位美貌的姑娘,涪渚城是人尽皆知的。城中也不乏青年才俊对莲映生有情愫,但也有泼皮无赖对莲映出言不逊。长安楼与月华阁每月都会撵出去一些人。长安楼撵出去的是满口污言秽语的人,月华阁虽然不计较这些,但是撵的尽是对莲映极其不尊重的人。
从这一方面来看,苏祁也是十分地护短。
白芨开始给莲映送花,每一支花都是他自己修剪的。修剪虽然不得章法,摆插在瓷白的细颈瓶中却十分自然美丽,别有风致。一日,月华阁还未开张,白芨就已经站在门口了,店小二见他站在门口都惊了一下。白芨呼出白茫的雾气,一边走进来一边举着梅花看着从楼上下来的莲映笑着说:“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好啊。”
莲映站在楼梯上看着举着三四枝梅花笑着的白芨,心里都在想白芨未免也太执着了,大冬天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白芨把梅花放在桌上,搬下来一个凳子坐下,莲映吩咐一个小跑堂去厨房灌一壶热水来给白芨喝。白芨搓了搓手,站起来帮着小二把桌上的凳子拿下来摆好,一边对莲映说:“今早醒得早,怎么都睡不着,便想去城西的梅园搬株梅花回来,但是出门早,就找嘉言拿了后门的钥匙,从后门出来的。”
梅园在城西,而长安楼在城南,莲映觉得有些头疼,看着清俊的白芨道:“你何必这么早就去西园······月华阁后院栽了梅树,我天天都能见着。”白芨的脸冻白了,进了大堂都还没有恢复血色。白芨直起腰拍拍手,声音清朗地道:“长安楼也有。所以我出来的时候就在后院折了几枝过来。”莲映听闻莫名地舒了一口气,一口气舒出来又反应过来道:“你摘的是嘉言种的梅花······”白芨走过来把梅花拿在手里,看着莲映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然后把梅枝在莲映的鼻尖晃了晃:“嘉言种的可是‘几夜寝觉’,是朱砂梅的一种。在涪渚城这地方种出来算是不容易了。”
莲映扯了下嘴角:“的确是不好种,死过好几株了,这是两个月前才移过来的。嘉言他,很宝贝这梅树。你这么折了他会心疼的。”
白芨接过莲映递给他的一杯热水,一边吹着滚烫的热水一边说:“可不是吗?这是个好东西,我折了就赶紧过来了,被他瞧见了还得了。所以才在外面冻了会儿。”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哆嗦,莲映忍不住笑了出来。白芨问道:“月华阁后院的梅花是哪种?”
莲映指了指后院:“你自己去看看罢,不过是寻常的宫粉。”白芨果真去看了看,院里稀稀落落的几株梅树早就开满了花朵,树枝上顶着一只只花朵,满树的红色汇成了晚霞的模样。
白芨回来只对莲映说:“苏祁那一手飞镖的确是使得出神入化。”而后说道:“我还是最喜欢嘉言种的‘几夜寝觉’。”
两句话没头没脑地连在一起,莲映失笑,知道这是在说苏祁及不上公子风雅。苏祁本是种的‘几夜寝觉’,不过总是过不了多久就死掉了,苏祁烦不胜烦,索性就直接种上了易生长的宫粉。
因为早晨客人都还没有,莲映坐在门口看《药经》,白芨则捡了张靠近门口的桌子来修剪花枝。白芨将剪刀握在手里,端看花枝一番,咔嚓几声,一枝花便修剪了出来,虽说看着不是特别有美感,但是细看,总觉得就是白芨应该剪出来的风格。莲映听着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一双耳朵渐渐地专注地去听这个声音了,一双翦水秋瞳虽然未从书上移开,但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咔嚓声停了下来,莲映抬头去看,白芨正将花枝一枝枝地插进瓶中。白净的手指触着深紫色的花梗,瞬间在莲映的眼中滤成春日阳光,杏花如雪,清晨冰冷的风穿梭过街道奔跑进酒楼里,莲映看着摆弄花枝的白芨的认真模样,扑通跳着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
可见,认真的男人果然是最有魅力的。
白芨将花瓶摆在柜上,退后几步端详了一番,笑着问莲映:“怎么样,好看吧?”莲映出神地看着梅花,梅花偶有几处地方被剪掉了花瓣,相互拼接在一起仿佛成了一束,还能算得上是赏心悦目了。莲映在白芨疑惑她久久不回答的时候,她看着白芨清俊秀气的脸,微笑着说:“很好看。”白芨一听,竟一下子红了耳朵,像是第一次被人夸奖一样。莲映保持着笑意,又认真地说:“真的很好看。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插花像是一幅画吗?就像你画的画。”艳丽的花朵与瓷瓶红白映衬,红色倒影在瓷白泛光的白瓶上,白瓶变成了淡红色,与花色融合自然,是冬日里十分美艳的一抹生机。
这几日未出太阳,街上的雪还是厚厚的,柳树上的积雪落了下来,光秃秃的树枝暴露在惨白的天空下。因为积雪未化的原因,平日里在街边摆摊的小贩这几日都未来,在街上走动的人也很少。
涪渚城看起来多少都是有些寂寥。
白芨听莲映这样说,笑着:“你这样说就够了。”白芨的声音就像是穿堂的风,轻飘飘地飘远了。几日来,莲映虽与白芨有交谈,但总是不愠不火的。从公子那里知道莲映喜欢花,白芨投其所好。但是白芨买来花的第一日,莲映收都没有收,搪塞地让他带回去。白芨无法,第二日再来的时候,还把长安楼房间里的那个插花的细颈瓶也带来了,霸道地将花搁在柜前,就像前两日他走近柜台,将莲映手里的算珠夺过来的时候一样霸道。这样霸道又脸皮厚的人,竟因为莲映的一句夸奖就红了耳根,怎么能不让人觉得有趣呢?
莲映笑意加深,一字一句地说:“很好看。”白芨看着她揶揄的神情,也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并拢的四根手指无奈地揉了揉额头,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因为莲映笑而笑?
莲映就因为白芨插花时候那一个微末的细节而怦然心动,虽然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可是这一刻的笑,是今后的孤寂。
没几日,太阳从连日惨白的云朵中探出了头来,千堆雪消融,长街显露出原本的青色模样。阳光洋洋洒洒地倾泄到涪渚城来,一寸一寸的日光掉落在遒劲的柳树上,落在屋顶上,然后打着滚儿落进覆雪的瓦缝中。冬天的太阳是冷的,大约是被冰冷的雪浸染了。
街上陆陆续续摆起了小摊,人们踩着消融得只剩下薄薄一层雪的街道,鞋底与地面分离,踏上都发出喳喳的声音。白芨见日头出来,起身将换好水的瓶子放在柜前,懒懒地伸了下腰,对莲映说:“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出去走走?”莲映将花插进瓶中,摇了摇头,“中午时候有得忙的,走不开。”
白芨不高兴地指责不知道在哪里的苏祁:“苏祁也真是的,这么劳累你也不知道放个假。你和我走算了,我卖一幅画,都够我们吃半年的了。”
莲映哭笑不得。
白芨不愿意辜负这大好的天气,回去拿了画具想起天目山转转。但是天目山树高林密,积雪未化,将上山的小径掩埋了。天目山的山顶的树木都还顶着白雪,下面是绿色的四季常青的松柏以及已经落了叶子的乔木。山顶上有云朵漂浮,真是应了“天光云影共徘徊”这句诗。
白芨找了个土坡径直就坐了下来,土坡上的雪才刚画,湿漉漉的枯黄低矮的草上还挂着水滴。白芨毫不在意,就这样直到傍晚。回来的时候,他等不及会长安楼换身衣服,就直接去找莲映,一进月华阁就和酒楼的小二撞在了一起,白芨拉住小二笑道:“被狗追呢。跑得这么急。”
“在月华阁闹事,想过后果吗?!”白芨的话被一声娇喝给打断,“急”字都还没说出口。他松开小二疾步朝二楼跑去,刚才正是莲映的声音,没来得及说话的小二见头上还插着一根枯草的白芨,觉得不是很靠谱,立马跑去长安楼找公子和苏祁了。
苏祁晚上有事找公子便去了长安楼,正巧有从外城来的几个纨绔子弟订了二楼的包厢,苏祁离开的时候嘱咐莲映不要上楼,自己片刻就回。但是苏祁前脚刚走,莲映发现账簿用完了,便上三楼拿了本账簿,正巧遇上了在包厢外醒酒的某个纨绔公子,趁着酒醉便对莲映拉拉扯扯,要将她拉到包厢中去,莲映情急之下就喊出了方才那句话。
白芨皱紧眉头,走上前将莲映拉了过来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包厢中的五六个男子都走了出来,立在回廊中不豫地看着白芨,白芨推了下莲映让她下楼,莲映咬了下唇,见白芨稳如泰山的模样,以为自己在会拖他的后腿,便下楼去了。
可是莲映想错了,白芨不是怕她拖后腿,而是白芨······没有后腿可拖。
莲映一下楼便打了起来,白芨挥着画板砸中了某公子的脑袋,白芨挣扎间一拳打中了某人的眼眶,疼得一声叫。此处打架场面不赘述。结果毫无悬念,白芨被按在地上一顿揍,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争······
白芨两次回击都打中了一位公子,这人怒不可遏,叫嚣着白芨毁了他的相貌,看白芨方才敲他的画板上还有张画,几下扯烂,“画画?看我废了你的手你还怎么画!”
说着便搬了张包厢中的圆凳,作势要废了白芨的手。几个人大笑起来,压着奋力挣扎的白芨将他的手从身下扯出来,白芨额头上被打出的口子,流出来的血落在了眼睛里,他将手握紧,又被摊开,嘴里发出低吼声,他这一生全靠着这双手,成名、生计,都要靠这双手。没有了这双手,他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