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站起来狠厉地看着苏祁:“阑遗要是有什么差池,就别想走出永宁镇!”公子只睨了老板娘一眼:“他太吵了。要对你们怎么样不会等到现在。”
莲映将我的手拽紧,看着冷漠的老板娘轻声说:“不知道你是不是完全了解我们之间的事情,但我看得出来你与他交情不浅。现在阑遗知道真相,你照顾他恐怕得更尽心了。”
公子让人将阑遗抬回到房间,苏祁跟着进去,半刻钟不到便随同老板娘出来了。老板娘脸上泪痕犹在,漠然地看着我们一行人离开。我们就这样踏上了回涪渚城的路途。
莲映身体虚弱,从荆城过来的时候是坐的软塌马车,事情已经解决,回去一点都不用着急,于是我和莲映便坐着马车,一摇一晃地上路了。
莲映疲惫地倚头在马车上,怀里抱着一卷特意去墓底拿的画轴,深深的眸光沉静也没有光彩。马车里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洛阳牡丹。我低头翻着之前被公子翻看的那一沓旧纸,除了之前莲映给我看得那一张她画的白芨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是写着字的。字迹大多相同,我不识字,只好一一略过。莲映放下怀里的卷轴,将我手里的纸拿过去,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起的沙:“淮楚,我想和你讲讲白芨。”
莲映指如葱根,摩挲着纸张,像是已经沉入了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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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涪渚城银装素裹,十里的长街,千堆的雪。人们夜晚听见雪落在瓦片上的如拨弦的声音,洁白的雪花落了**,第二日清晨,人们打开门一看,飘扬的雪还没有停,遒劲的柳树覆满了白雪,街上是快要及膝的厚雪,那天没有太阳,但是雪光映亮了天空,式微河都已经结了冰。处处都被银色装点,小孩子穿上暖和的棉衣裤从家里尖叫着跑出来,跑进雪里,个子稍矮的一下子就被雪覆到了大腿,小小的身子在雪里不能动弹,看着蹒跚着走远的伙伴使劲扭动身子,实在动弹不得,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顺手用身前的雪揉成了一个小小的雪团,甩手将它砸在前面的人的背上,雪团砸碎便在棉衣上留下小小的水印子。一场雪战正要开始,但是大人见还在陷在雪中不能动弹,赶紧把他拔了出来,像是拔一棵萝卜一样,然后雪地里留下两个腿粗的坑,不多时又被雪盖住了。
大多数人都在家中泡一壶热茶,准备些糕点,在家中闲话,看外面纷飞的大雪。只有孩子在外面艰难地拖着身体在雪里玩耍,偶尔栽在雪里,在同伴的拉扯下站起来又咯咯咯咯地笑个不止。
从外城而来的客商途径涪渚城,没想到遇见了大雪,就这样滞留了下来。白芨本是游山玩水正到涪渚城,碰巧遇上大雪,于是就留在了涪渚城。他应该算作一个画家。因为这素白的绵延的大雪下得如同衣袂翩飞的舞蹈,他便想寻个好地方画一幅雪景,在街上走了一段路,正好见到一位姑娘走了过来,于是便抬步走了过去,女子将头上大麾的帽子取下来,抬头看喊住自己的男子。二人正站在像是开满锦簇梨花的柳树下,白芨怔愣住,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仿佛被拉长到了千里之外。这个姑娘正是莲映,月华阁接了个设宴的单子,她将宴会的菜单拿去给主顾确认了,这才刚刚回来。一个小孩子见白芨呆站在雪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莲映,调皮地重重推了柳树一把,便嬉笑着跑开了。
簌簌的雪花落了下来,落在两人如雪的面容上。冰冷的雪花落在裸露的脖子上,落在如墨的长发上,落了两人一身。白芨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拂去莲映头上的雪花,莲映警惕地倒退了几步,又问道:“你有什么事?”白芨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忙说道:“抱歉。我没有轻薄的意思。”莲映的表情没有放松,白芨看着莲映谨慎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出来。莲映见白芨笑了,当下就裹紧大麾要走。白芨拉住她,莲映惊慌地挣扎,白芨赶紧松了手,笑着说:“我只是想问个路。你别紧张。”怎么会不紧张,白芨的动作明明就是一个登徒子。莲映不理,白芨拉住她,把自己手上拿着的画板和笔墨摊在莲映的面前,飘落的雪花落在画板上维持了片刻的形状,然后化作水成了画板上的一个印子。莲映见白芨这样急于证明自己,顿时尴尬了起来,待白芨问完,便匆匆指了下式微河的方向:“河边有个烟雨亭,你可以去那里。”
白芨看着莲映深一脚浅一脚地背影,浅蓝色的大麾拖在雪地上,身形有致,白芨微笑着低声念了一句:“窈窕淑女。”
莲映走到了街口,回过身子,正看见白芨还看着她笑容温暖,莲映赶紧回过头。好巧不巧,鞋匠家那条喜欢趴着的狗这个时候竟然惊吠了一声,莲映脚下一滑,差点摔在雪地里,刚稳住身子就听见白芨在身后喊:“姑娘你没事吧?”莲映也不答话,赶紧走进了长安楼。白芨抬头看了看高挂的深棕色的牌匾,勾了下嘴角。穆伯正坐着与相熟的客人闲聊,看莲映神色慌张地进来,心下疑惑,莲映却只是摇了摇头。在门边探出个脑袋去看外面,只见到了白芨青色深衣的背影,在飞扬的大雪中渐渐走远,被雪色遮住。莲映松了口气,心里却涌出淡淡的窒息感。
这就是白芨和莲映的相遇。毫无悬念地,白芨是对莲映一见钟情了。苏祁对纳兰也是一见钟情。他们的感情总是出现得这样迅速,陷入爱情便不可自拔,这样笃定自己的爱究竟给了谁。
但是,这两桩快速又浓烈的感情,却没有一出是喜剧收场。这悲痛绝美的爱情里,一死一伤。
白芨在烟雨亭作画。他画纷飞氤氲的大雪落在式微河的冰面上积成悠长的夺人心魄的雪河。他画负荷不住雪堆重量的被压弯的树枝扑簌地落雪。他画在雪中享受地打闹的孩童,画他们的发自内心的笑。画着画着,白芨在与烟雨亭遥遥相对的河岸上,画了一个披着淡蓝色大麾的女子的背影。
皎白的画景中,嬉闹的孩子的各色花衣,都抵不上这淡淡一笔拉出的蓝色身影,它比整张画更夺人眼球。
烟雨亭的亭角不时会滑下雪团,落入一侧的式微河中,也落在积雪深厚的街道上。这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落满雪石桥,缄默地与式微河相伴。石桥饱经风霜雨雪,是式微河亘久不变的爱人。在冰下流动的河水,从未冻结的源头流来,向不会冰冻的大海流去。
河流的起始和结局都是一样的。而人生中的感情却与之截然相反,否则古人也不会惆怅悲伤地写:“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了。
白芨将画放在亭中的木桌上风干墨迹,手指却忍不住一遍遍摩挲画中的蓝色身影。眼眸里神采闪动,脸上始终都带着笑意。
有人用三两年才爱上一个人,而有人用一秒钟。有人用一生才知道自己爱这个人,而有人也只需要一秒钟。
白芨就是属于后者。
其实这相比世间的种种令人唏嘘不已,终其一生才明白自己爱恨的人幸运了不知多少倍。但是如果白芨能预料后来的事情,他会不会希望自己是一生才明白自己感情的人呢?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了。
但是莲映不是在顷刻之间就能明白自己的感情的人,而他们之间的故事在白芨拿着那幅画到长安楼的时候才真正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