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拙眼里，龙门试是一个意义非凡的考试制度。它不同于世间各国的官员选拔制度或者取士制度，那些可以简单理解为给社会底层的人们提供一个进身之阶。但不管进行到何种程度，也不过是提升人社会地位的一个途径而已。
但龙门试给人提供的那条路，提升的却是人本身。
社会地位的提升是有限的。你考上了状元，最多也就是一个宰相或太师，手腕厉害一些权倾朝野，再牛气一点，谋反成功当上皇帝，而后年老，而后死去。
而通过了龙门试，哪怕你只是进入一个二流宗门，修练个十几二十年，只要资质不是差得离谱又懒得出奇，一个落尘境还是跑不了的。那么你理论上将拥有一百二十岁的寿命，并且有着不下于世俗间一流高手的实力。
所以很早以前就有一个著名论断：“向使天下人皆能修行，科举无人矣。”
而龙门试相比科举最大的不同点，便在于一个先天条件上，即“体内是否有灵胎”。
灵胎一说，无从查起其源头，至今依旧是修行界十大疑问之一。但从古至今，有无灵胎一直就是一个人能否修行的最基本的判断依据。
总而言之，在当今天下，有灵胎便意味着拥有了修行的基本条件。而没有灵胎的，即便是天潢贵胄，也依旧是一介凡人。
半年多前，南化镇那位神秘老大夫陈喜山所说的“一个半条件”，这便是其中因为灵胎受伤算作的“半个”。到今天，那三个条件已然完成了两个半。自己有参加考试的名额，也顺利活到了现在，如今唯一需要担心的灵胎问题也不需要再去担心，因为担心也没用。
这么想着，看着街道两边眼神恭敬的京都百姓，陈拙心里的紧张淡去许多。
马车在东边城门开时，便跟随着车流往城外驶去。刚出西山别馆时，还碰到了之前跟自己换房子的那三个人，他还记得其中一人叫张扬。几个人只是对了下眼，自然没有打招呼，他跟纪凤澜钻进一个马车。满打满算，在这个不大也不小的西山别馆里，他好像认识的人真的挺少。
没办法啊，谁让咱不是善于交际的人。
小胖子上了车之后就化身话痨模式，陈拙也不打断他，由着他在那里乌哩哇啦。他心想这个孩子内心应该还是很紧张的。他自己则是环抱着没有刀鞘但也没有刀刃的铁刀，看着车厢壁上挂着的一张造型简朴的铁弓，沉默不语。
若有人此刻站在洛阳城的上空俯瞰这个城市，便会发现从各个街巷里驶出来的车流同时汇聚于东边的三个城门，而后在原野间的官道上汇合一处，看上去仿佛一个箭头。
箭头所向，便是此次龙门试的考场，龙门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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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不错，虽说风吹来还是寒冷刺骨，但站在背风处晒着太阳，身上心里都是暖融融的。陈拙手比较冷，大概是握着一把铁刀的缘故。但他却丝毫不在意。
到了龙门镇之后，他才发现来参加龙门试的人真的很多，可能是因为都坐着马车的缘故，他站在车辕上看去，马车几乎塞满了整个小镇的大街小巷。而这个小镇更像是为了这一场考试建起来的，这里除了他们这些考生和一些工作人员，没有其他人。
更奇怪的是，自己向四周看时，居然没看到来时走的那条官道——小镇的西边俨然是一块平坦的一望无际的田野。自然也看不到距离只有五十多里的洛阳城。
正想着问一下小胖子，却看到马车前面走过来一位老者。那老者穿着黑色长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拢了起来，走路微微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许多木牌。
不久之后答案揭晓，原来他是负责西山别馆这一群考生的执事，姓方。
后来便是跟着方执事东奔西走，去了住处，然后最后一遍验看手里的推荐信，这意味自己最终获得参加龙门试的资格。忙碌了一通之后，将他们一群人带到一处气势恢宏的建筑之前，“这里就是文科的考场，吾心院。你们进去吧。”
吾心院院门处是一座高大牌楼，两边是一道长长白色高墙，青砖铺地，黑瓦白墙的建筑风格，乍一看还以为来到了前世的江南，清一色的徽派建筑。
门口的广场上大多是和他们一般大小的少男少女，来来往往，夹杂着欢声笑语，显得很热闹。龙门试第一场文科的考试时间定在午后，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大多数人过来也只是抱着熟悉考场的打算，有些心不在焉。
陈拙没有带刀，本来不想跟过来看考场，心想着考场会有什么好看的，左右不过是一间屋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没奈何被小胖子缠得没办法，加上小胖子说有个他喜欢的东西在院内，考试完就没机会再去看，好奇之下，他便来了。
吾心院内很大，有点像是前世时参观过的贡院，不过规模和布景都不在一个层级。他跟着小胖子走过了不知道几重院落，才来到一处幽静的园子里。等小胖子将他带到一排被竖起来的青石板前时，他才收起了一直恍惚的心思。
“这是……地图？”
“嗯嗯，我听家里长辈提起过这里有一些鬼画符，他说有可能是地图，让我考试前没事的话可以看看。我又看不懂，知道你经常借地方图志看，就把你拉来了。陈哥，这画的是哪里啊？”
纪凤澜所说的家中长辈，就是从小便照顾他的舅舅柳直，柳直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却是小胖子有一次在书房外偷听到的。
陈拙没有说话，只是异常认真地看着面前这块石头上刻着的那些线条。
小胖子在一旁看了，也就止住好奇心不再问，一会儿看看石板，一会儿看看聚精会神的陈拙。陈拙始终都沉默着，第一块石板看过后仍旧不搭理他，轻移脚步站在了第二块石板前，而后速度慢慢加快了一些。在这过程中，偶尔也有人走过来，有三四个人甚至也像陈拙一样耐心看向石板，结果却都在看了一会儿后默默离开。
看完时，太阳已经悄悄挪到了头顶。陈拙回头看去，才发现小胖子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外面买了吃食，坐在树下的石桌上吃了起来。
“唔……看出什么来了没？”吃着饭，小胖子按耐不住好奇问道。
“没看出是哪里？不过这里画的，应该是同一个地方。”
“同一个地方？”
“嗯，虽说拼起来有点乱，而且没办法拼在一起，但我感觉做这个石板的人，是故意混淆。就是不知道画的是哪里。”
“那先别想了，赶快吃饭吧，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考核了。”
“哦。”陈拙说话没有丝毫波动。
纪凤澜心里想，为什么这厮一点也不会紧张呢，分明从未见他看过什么正经的书。
开始于第一日的文科考核在不久之后便开始了，陈拙拿着自制的硬豪笔和鹅毛笔，混在一群人中间步入了宽敞的考场。
没有人注意这个看上去略有些穷酸的考生，他长得既不高又不帅，若非要找出一点优点，可能是笑得比较好看，模样比较清秀。他坐在考场的中间位置，因为是初春时节，每张考桌前还特意加了一张垫子。
来到这世界这么久，还是不怎么习惯跪坐的姿势，所以他通常都盘膝而坐，今天自然也不例外。这姿势自然为他吸引到了几束目光，可惜大多是鄙夷。
似乎有一道目光有些奇特，陈拙回眼看去，面上也是一愣。嘿，真是巧了。
而那道原本有些迟疑的目光在看到陈拙之后，瞬间变得有些兴奋，心底里甚至涌出一种类似“他乡遇故知”的情绪。太好了，总算有一个熟人。
看过来的少年，正是之前来洛阳的路上相识的徐子安。
考核马上就要开始，监考员已经在发卷子了。所以陈拙只是用眼神做了个鼓舞的示意，也不管他是否能领悟到，便低下头开始磨墨。
那时徐子安心里只是一转念，很好，至少我不会比你考得差吧。而后便去想着考完之后该怎么去打听自己那几位族中兄弟姐妹的情况。
而在别的考场，纪凤澜拿起笔来，在雪白宣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高冷有些惆怅地看着宣纸上的那些题目，表情很高冷。
那个让张扬言听计从的清秀少年写下一行娟秀小字。
陈知丑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闭目沉思。
郭白白咬着笔头。
……
而在龙门镇外，在看着只有几十里距离的通天塔下，一位长相黝黑的小姑娘也在看着自己的第一道考核——一座似乎通向九天云霄的巨塔。
南方，有个少年在渡河，他想去西蜀。
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无暇关注这里。
晋国的四大宗门在洛阳的龟山之巅商讨着之后的事情，秦国、赵国、蜀国、楚国的修行门派也都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陈拙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开始看纸上的题目。
第一道题，以“草”为主题，作诗。
他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下，笔下开始生风。
安静的午后，有风轻轻吹过。
一道轻咦声响起在考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