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来的文科考试都有不同,这里所说的不同不仅说的是题目,还有题目的类型、主题,甚至数目。远的不说,上次的文科试题据说就只有两题,其中一道便是古文八体里的“议体”,另一道也不过是个问答题。以至于后来被许多没有被那些修行宗派收入门中的考生议论,说是主考方出题过于敷衍,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议论最起劲的几人甚至被军方派到了前线服兵役,至今都没有回来。
所以在很多考生眼里,龙门试的文科就像撞运气一样,运气好了题目就少,难度也大不起来,但若是碰到喜欢吟诗作对的出题人,可能就倒霉的多。
很显然,这次就属于后者。
有一些小道消息的人已经在心里腹诽开了,心想八成是歧山阁出的题,放眼看去尽是这些诗啊赋啊什么的。不过腹诽归腹诽,依旧不得不老老实实答题。
徐子安看到第一道题时,便有些头疼。作诗不同于写文章,它很需要灵感。但灵感这玩意儿又不像时间啊什么的,挤挤总会有。
他愁眉苦脸地抬起头看向周围的人,发现大多也都跟他一样有点不知所措。心理平衡了一点,也不再那么慌张了,于是再次低下头看向试卷。
“草?”
有点熟悉啊,怎么觉着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字眼。
不远处,陈拙打了一个喷嚏。
这是个安静的午后,午后的阳光慢慢溜进了考场,安静的氛围让人忍不住产生一丝困意,但对绝大部分天资平庸但是仍旧期望着鱼跃龙门的考生而言,考砸了就等于没办法修行,于是几乎每个来参加考核的人都打起精神来,一道题一道题地开始写。
这一幕在每个考场上上演着,几乎没什么差错。
巡考员、监考员可能怕瞌睡,也或许是好奇这一届龙门试考生的资质,所以不停走来走去地看。时不时停在某个考生的桌前,摇摇头,或者露出颇为赞赏的神情,愉悦地摸一把自己新修的胡须。
陈拙考场上只有一位监考,他似乎并不怕有人抄答案,背着手在考场上走来走去,偶尔还会走出去看看外面风景。陈拙只是开考前看了两眼,便再也没有离开过眼前的考题。
眼前的题目有些很熟悉,有些陌生,但因着这样那样的巧合,加上前世就具备的优秀的“应试”能力,他下笔写的很有节奏,几乎没有在任何一道题身上停留过多时间。
看上去和别人差不多一个节奏,但其实那炷香还没烧到三分之一,他便看起了最后一道题:
何为天道?
似乎跟修行有点关系,陈拙这时才想起,之前十几道题里几乎没有一处跟修行有关,都是一些描述自然事物的诗文。
那么这道题该怎么去回答?
他思考着问题,没有察觉到监考的老者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而后轻咦了一声又退回去,站在了他的身后。
题目写在一张纸上,答案在另外一页纸上。
陈拙的硬笔书法一向不错,练习了半年的毛笔字如今也算是登堂入室,所以他的字甫一看颇为赏心悦目。况且他还是个强迫症患者,写字力求工整,体现在纸面上,就是一块块壁垒分明的文字,每道题对应的答案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第一道题的答案便是那首白居易的五言绝句《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起先并没有人注意到监考的老者,过了一会儿后,当徐子安好不容易完成第七道题抬起头时,发现陈拙旁边那位监考员仍旧站在那里,似乎站了很久,他愣了一下,目光下落看向陈拙。心里想道,怎么了?该不会是作弊被发现吧?
看看考场中间那根计时用的线香堪堪烧到三分之一,又转头瞥了几眼周围的几个考生,他脸上笑了笑,心想写的快点说不定还能提前交卷。
笑意还未退去,手中的笔就停在了空中。
他怎么……怎么站了起来?
午后的微风轻轻吹歪了线香的青烟,寂静的考场里响起一道听起来不算多响亮的声音,众人侧目,看到一位青衣少年站起身来,嘴里讷讷着问道:
“我可以提前交卷吗?”
监考的老者没回答,只是看了看陈拙,接过他的试卷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
陈拙收拾了一下东西,也没顾上看四周投过来的诧异目光,神情自若地走了出去,经过徐子安时不忘点点头打个招呼。
实在不是想耍帅什么的,虽说在场的小姑娘里还算有几个美人胚子。他是没想到这次的题目会这么简单——即便有那么几道题是“借鉴”前世那些牛人的,但那些问答题性质的却大多数是根据他自己的理解写的,毕竟是前世参加过高考而且语文拿过一百三十七的猛人。
徐子安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后摇摇头,低头重新开始写。
考试还未结束,纪凤澜提前交了试卷,就打算去跟陈拙约好的地方等他,哪想到一到地儿后才发现他已经在那里,坐在石桌前低头写着什么。小胖子愣怔了一下,嘴里嘀咕着怎么可能比我还快,轻轻地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自己这位朋友是在临摹四周石头上的那些地图。
“切。”小胖子顿感无趣,“你写完了?”
“不然呢?”陈拙头也不抬,显然没有被吓到,或是有一星半点的诧异——诧异小胖子为何会提前交卷。
“我想到过你也许不是一般人,但没想到居然比本少爷还要聪明。”小胖好奇说道,“你出来多久了?”
“没多久……半个时辰吧。”久久不见回话,陈拙抬起头来看向小胖子,“你怎么这表情?”
纪凤澜苦笑了一下,问道,“你觉得这次试题难度大吗?”
“有点容易啊。”
“那你自己回答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
小胖子看着陈拙漫不经心的回答,心想着也不能怪他这么认为,他应该没有念过多少诗书,毕竟听他讲他是去年五月才进的私塾念书。
不管结果怎么样,反正考完了。
这么想着,他也就不再提考试这一茬。
晚上回去后,西山别馆的人们一起吃晚饭时聊了聊这一日的考试,有人说魏霄好厉害啊,半柱香时间就写完答卷,还被监考的那位歧山阁长老一番夸赞。有人说李槐才是真天才,看完卷子就趴那里睡了,半柱香时间过去才起来答卷,居然还能够提前一刻钟交卷。也有说起陈知丑的,和其他一些在那日青石宴上出风头的年轻俊彦们。
还有一个人小声跟同伴说,据说乙二考场有个人刚开考没多久就交了卷子,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可惜那人显然不是饭桌上的主角,这句话一出口,被身边人说了一句“八成又是交白卷的傻子”,本来想再多说一句听来的见闻——据说写的满满当当,但一看到众人话题转向了第二天的算科,便也不再多说。
倒是旁边不远处坐着的小胖子听到了,转脸看向一晚上都在那里思考着什么的陈拙,心里苦笑不已。
他心想,陈哥可能并不在意这一场的成绩,所以才会如此吧。
龙门试毕竟不是凡间的科举考试,它并不在意哪一科是否零分,它在意的是长处,是悟性,是修行潜力。而这可以通过许多方式体现出来。
文科、算科、艺科、兵科等等,只是一个途径而已。而且文科和明日的算科跟其他两科比起来,其实根本不算多重要。
这么胡思乱想着,陈拙已经吃好了饭,抬头看到小胖子还在那里发呆,不由笑了笑。
他确实并不在意这一场考试的成绩如何,对他而言更感兴趣的是后面这三科。
只是在场的这些人谁也不知道,在下午的这场考试结束后,陈拙考场的那位监考的老人直接拿着他的试卷去了龙门镇最北边的一座小楼。
小楼不高不大,就两层,二层楼点着灯,楼前有一个十丈见方的水池子,里面几尾鲤鱼随意游弋着。
老人的神态很恭敬,走到小楼前也不立刻走进去,而是站在楼下。
“你怎么来了?”
一道声音从楼中传来。
“师叔,想让你过目一份今天的答卷。”
“进来吧。”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小楼里传来一声询问,“他写了多久?”
“半个时辰。”
又过了许久,那位老人从小楼里走了出来,脸上神色激动难以自抑。
在小楼里,一位看上去刚到中年的俊美男子席地而坐,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一张纸。等他终于看完前面那些连他也忍不住惊叹交加的诗文,理所当然看向了最后一道题,而后哑然失笑。
何为天道?
下面写着短短八个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沉思了一下,在卷头上写下一个字:魁。
写在那个乍一看普通细一想却也有几分古意的名字——陈拙旁边。
没想到这次来,还会遇见这么有趣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