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龙堂问完话,把秋草图随手一卷,指向刚刚陈拙画好后放在一边晾墨的雪花图,评论道:
“画的不错。以前从未见人摒弃画意,将形似发挥到如此程度的。”
陈拙有些疑惑地看向身边中年男子。心里倒是没太在意他的评论,这种被他那个世界称之为超现实主义的绘画风格,本来就是为了凸显其真实性。不过他这种画法也称不上什么超现实主义。
“小娃,你叫什么名字?”
陈拙心想我们又不熟,你这么直接问我姓名,你觉得我会回答你?
“陈拙,耳东陈,愚拙的拙。”
“你这作画是跟着谁学的?”
“那人我不认识,就看了一眼,觉得挺好看,就试着画了。”
“不错不错……”许龙堂看着画,话题一转,“你是要参加龙门试?”
陈拙点点头。
“以你的作画天分,想来龙门试的艺科是不用担心了,但你武科……小子,这是你的……刀?”
只到这时候,许龙堂才看到在画板旁边放着一块粗看就是铁板的刀。刀没有锋,这些日子里陈拙磨刀也只是将刀刃这一边磨的颜色稍微亮白一些,而刀背那一面仍是黝黑如初。
陈拙显然有点不好意思,也是,这把刀不知道被人嘲笑多少次,连那个看门的老杨都不止一次拿着他的刀当烧火棍使。
“嗯,有点穷,所以就将就一下。”
许龙堂笑了笑,接着问道,“那你会用刀吗?”
陈拙有些腼腆笑道,“不会。”
“龙门试怎么办?”
“我试试。”
“小子心态不错啊,那你接着画,不用管我了。你这副画我捡到的,就不还你了啊。”
“没事没事。”
陈拙并未将这个插曲多放在心上,那天画完蹩脚的刀时,亭子里已经不见了那名中年男子的身影。左右不过是一张图,而且被人捡到这种事儿挺正常的。
晚上回去躺床上回想时,也不是没想过“兴许是个大人物呢”这种想法,但念头一出来自己就笑了。
哪那么多世外高人啊……
而在离他不算很远的龟山山顶上,此时许龙堂正在那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等着人。
月亮渐渐爬上云海,还是一弯月牙。想着白日里的偶遇,他有喜有忧。
几乎是第一眼,他便看出陈拙身上最大的隐疾——灵胎破碎。
在修行界中,灵胎破碎并不算多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但绝大多数解决方法都是靠药物催熟较大的灵胎碎片,而将小的灵胎碎片化为乌有。且不说这样的药物比较难得,这种解决方法本身就存在着弊端。
众所周知,灵胎乃是自然天生之物,一个人的修行潜力有多大,几乎全看灵胎所孕育的灵根。且不说一个未曾受到伤害的灵胎,能够诞生更加强大、潜力更为无穷的灵根。最大的隐患在于,通过这种办法修复好的灵胎,即便如愿诞生强大的灵根,也会造成极大的不稳定。
相比于灵根所造成的资质问题,更为许龙堂担忧的便是这种不稳定。
得想个法子了。
这般想着,他又想起陈拙作画时的神态,眯起眼睛来自言自语道:“难不成这次还真灵验了一回?看来这届龙门试得去看看。”
嘴里嘀咕着,转眼看向山腰处的云雾,幽暗的云雾之中,忽地升起一道金光,而后金光如长虹,直掠向云霄殿前的平台。
来的人正是齐海,这次龙门试凌云仙宗在明面上的主事人。
齐海在修行界中也算年青一代的翘楚人物,师从于凌云仙宗掌门玉玑子道长,如今的修为已经稳稳越过千羽境,换而言之,这时的齐海已经足以称之为真人。
因为按照修行界的标准,修行由灵动开始,灵动而入道,入道始知天地之广人如蜉蝣,蜉蝣境感应天地,乃有灵识。而后灵识知微,而入落尘境,落尘境可集聚天地灵气。而后感受力量之变化,从而可化羽飞天,此即为千羽境。
而跨过千羽境,便是俗世人间所谓的出尘之境。对于修行中人且不多说,对普通老百姓而言,这一类修行者几与神仙无异。
这一天他去天机处核查一下最近几年朝廷的供奉,顺便跟一位老友聚了一下,哪想到黄昏时分,门下有弟子过来说自己的那位九师叔在山上等他。本想着是因为之前所说的事情有了眉目,于是急匆匆赶了过来。
谁曾想一来就看到师叔喝酒望月,神情好不自在,一看便知跟自己所想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会儿他倒是真有些好奇,什么事儿会让师叔如此高兴。
“师叔,我来晚了。”
“没事,你又不像我这么闲。身上带酒了没?”
“没有。”
“没事,脸怎么白了……跟你说正事。”许龙堂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家这位师侄,思忖了一下,心想还是讲个正事铺垫一下吧。
“你们说的那件事,是南山宗的人在查,不过最近有一股暗中的力量也参与其中,有些奇怪的是,这股力量有点不知源头,你想想有没有跟下去的必要。”
“还有个事情,最近洛阳城好像来了不少外边的考生,和一些没有来路的人,你不要掺合大晋天机处和天雀司的职务,以免落下口实,被姬文轩那个疯子借机搞事。”
齐海一边听着一边连忙应是,等许龙堂说完,他才开口问道:
“师叔,这次龙门试,您来吗?”
许龙堂闻言一笑,“本来不想去,不过今天遇到个人,觉着还是要走一遭。”
齐海不禁有些好奇,“谁啊?”
许龙堂没说,转向另一个话题,“小海,白云峰有七玄草和凤炎果这两样东西没?或者你听谁说起过也行。”
齐海闻言有些惊讶,白云峰乃是齐云仙宗的药库所在,而师叔提到的这两样东西,都可算是灵珍级别的灵药。他想了一下,慢慢说道:
“七玄草好像还有一株,凤炎果据说只剩下半个,而且还是在师叔祖那里……”
许龙堂听到这里,脸上不禁浮现出无奈和沮丧的神情。
二师伯?他老人家有几百年没有借过谁东西了吧。再说,半个也不顶用啊。
“敢问师叔,可是要帮人修补灵胎?”齐海恭敬问道。
“嗯,不想用化灵那种取巧办法。看来得去药宗走一圈了。”
“师叔,要不我先问一下朋友,他或许知道。”
“也行,说急也不急。”许龙堂收起酒壶,看向山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去吧,我待会儿去见个老朋友。”
-
日子一天一天推移,很快就到了元宵节。
这一天明月横空,整座洛阳城都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步广里也不例外,沿着龟山旁边的小山岭脚下,几乎每条街道上都张灯结彩,最热闹的主街上更是人山人海。
有心思的商家早早就在门口刮起了灯笼猜灯谜,年轻人们要么展示着自己的才华,要么显露着自己过人一等的体魄,少女总是矜持的,但混杂在人群里也敢悄悄地把自己的手放进眼前少年郎的手心里。
总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陈拙坐在纪凤澜租来的马车从巷子里出来时,透过车窗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热闹景象。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还有些想家。
小胖子坐在另一边,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嘴里叽里呱啦讲述着城里的故事和风景,这一次,陈拙有点心不在焉。
走到步广里最西边那家胡记酸汤面馆时,陈拙走下车来,然后看着小胖子坐在马车上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不去青石宴,但在这样一个节日里也静不下心磨刀。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那些关于前世的记忆,这世上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走进去看了一眼柜台后面挂着的木牌,上面的条目跟他印象中的相差无几。
“小二,来碗三两的酸汤面,加一筷子酸萝卜干。”
“客观不要别的?”
“这就够了。”
“好嘞,客官您稍等~”
面馆前面的街相较而言比较冷清,虽不时有热闹的人们走过,但无外乎经过,没多少人肯留意这里。
酸汤面馆也不大,人虽然坐的满,但大多都是下苦力的工人,坐在那里也不怎么说话,馆子里始终有点冷清。倒是旁边不远处的酒馆,灯光明亮,而且谈话声行酒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陈拙不如何在意这些,饭端上来后又点了一壶叫做“焦柳”的白酒,自酌自饮着,想着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
他没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这家小店门口不远处,马车上走下来一对父女,那对父女也来到这家面馆,跟他点了同样的食物,然后坐在过道另一边的窗前。
世间总是充满了这种没有理由的擦肩而过和因缘际会,陈拙那晚吃过饭喝过酒就回了别馆接着磨刀,他并不知道就在身边不远处,便是那位在凤岭城遇见的奇怪中年人。更不知道的是,这一晚他未曾参加的青石宴上来了一位于他身世而言很重要的人——陈知丑。
这一次青石宴可以说是近几届以来最为瞩目的一届,因为青雀榜上来了十一个人,全部来自于四大门派,这其中名气最大的就是那位被歧山阁大长老收为关门弟子的楚秋离。
和以前一样,青石宴先是介绍那些嘉宾,而后是挑一些知名人物比试,有文试有武试。然后是互相追捧,是其乐融融的场面。宴会在最后关头才进入高潮,因为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青石宴最大的一个好处便是会有一个实力排名的表格。
没有人知道是谁做出来的这个排行,但过往无数次的实践,已经没有人再去怀疑它的权威性。尽管偶尔还是会出现差错,但大体上都准确。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前面的一百名都是谁,有过怎样的成绩。只有很少的人默默看完了全部五百个名字,这其中就有纪凤澜。
第二日他跟陈拙说起时,说他自己排在第三百七十七位。
陈拙问,“那我呢?”
他摇摇头说,“没有你,因为你没有任何记录。”
陈拙笑了笑,接着磨刀。
过了元宵节,年味就渐渐淡了,四处征战的士兵再次踏上征途,在家过完冬天的百工匠人和商贾,也都开始为了生活奔波不停。
说不清是哪一天,陈拙吃完饭按惯例磨刀时,看到小胖子难得起一个大早。他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清心丹只剩下最后一颗。
这一天是二月初二,龙抬头,宜出行、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