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磨刀,饭后看书,下午射箭,夜晚再磨刀。
这是陈拙的日常,平淡以致乏味。
在他身边除了小胖子,西山别馆的其他人也都各自有自己的事,但总归是有亲朋或一些杂事要做,尤其是一年之初的元月。走亲访友的,又或者跟新认识的朋友交流心得的,年初的这几日,西山别馆总是热闹异常。老杨托了龙门试的福,有考生家长拿着东西过来,塞个红包什么的,把老杨乐的整天呲着牙。
高冷在大年初五又出现在这里,不过这次来却是搬走,临走前专门来找陈拙,那天上午陈拙去看书,没在屋子里,他在老杨那里留了一份请柬给陈拙。
陈拙当晚拆了请柬,而后放在了一旁。
青石宴啊要不要去?
那是专门为龙门试考生所举行的一场宴饮,是了解对手还有交朋友的最好场所,而且据说这次青石宴有很多之前几届龙门试的参加者去,听说还有什么青雀榜上的修行者前往观摩切磋。最最重要的是,听说那些修行门派也会派一些强者坐镇。
陈拙说不想去那是不可能的,这摆明了是一场预演,而且因为青石宴而提前进入修行界的人也为数不少。
想到这里他自嘲一笑,终究有些想当然啊。
这哪里是运气好坏的事,灵胎都不完整,被耻笑鄙视且不说,去了,有什么意义?或许真的看到了那些风华正茂的风光人物,能看到那些修行者的切磋手段,或许还能交几个像高冷一样的低调公子哥,或者像小纪这样的神秘贵人,但又能如何啊。
清心丹所剩无几,而更糟糕的事情也已经发生,自己的身体开始越来越不稳定,这不是他能改变的。他有些害怕自己即便捱到龙门试结束,却不再有丝毫的武力,如果这样,我怎么参加那几场比试?
陈拙坐在院中摸着刀,弯月爬上东边龟山下的小山岭。
他闭上眼,“看”向腹中的灵胎。
比着最原先看到的模样,断开的两截灵胎已经缩小了一圈,两者的距离也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增加。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能够察觉到自己身体正在一日一日变得孱弱。
不去了。
他做好决定,拎着刀回了自己屋子。
没有人注意到,在西山别馆门口的小屋前,老杨坐在那里端着一壶茶,眼里惊疑交加。
如此轻描淡写便能够入定内视,这少年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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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陈拙没有在院中磨刀,反而背了画板拿着刀去了山上。
还是之前那座小山岭,不远处便是云遮雾罩的龟山。有一段时间没来,山上的草木早已变了模样,倒是之前一直隐藏在密林草丛之中的石头,在这寒冬时节里一片峥嵘。
天色有些暗,他拿出刀来,却并不是砍斫拦路的野草树木,而是趟在其中漫步前行。
不多时,便走到一个之前从未到过的亭子前,亭子无名,立在靠近山顶平地的地方。这会儿也没什么人,倒是前些日子的积雪还在,亭子的檐上还挂着一圈晶莹的冰凌,像一把把无柄的剑。
陈拙想了一下,没有再接着往山顶上走。
亭子里有石桌石椅,幸好他穿了厚厚两层棉衣,坐在石头上也不觉着如何冷。随后清理了一下石桌上的积雪,把画板和铁刀放在桌上。
这把刀,是陈拙那日看到那些修行者近乎超能力的手段之后几乎第一时间想到的东西,他自己很明白,这都因为自己在前世喜欢武侠小说,尤其喜欢刀这种兵器。
也不是没想过流行一点的,比如剑。
毕竟从来都是仙剑什么的,仙刀?说出去是会被笑话的。
不过那一日走在苍南坊的街道上,看着两旁琳琅满目的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棍棒,什么飞天勾圆月刃,心里一时恍惚得很。快走出苍南坊那条主街时看到有个打铁铺旁边插着一堆还没有锻造好的刀胚,心里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然后就是手头上这把到现在也只是徒有刀型的铁刀。
怎么敲打都不成型,看来还真是块顽铁,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便宜了。
他看着那把铁刀,磨了这么久,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
无奈一笑,拿出纸笔,用雪水融了墨,便开始做起画来。
这一日天气晴朗,隐然能听到山下店家开业的鞭炮声。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陈拙抬头,看到几颗硕大晨星,而后便是东方天际,那座即便看了许多次依旧没有习以为常的巨大塔影。
天光复明,慢慢爬上地平线。
龟山历来便是京都的禁地,但龟山旁边的九座山岭却有多半可以随意游览,这里虽不如金山那里的壮阔风景,但胜在离那些仙人居处比较近。不少人心里存着“说不定哪个神仙出来散步就把我收进仙门”的荒唐想法,所以也算热闹。
这不没多久,山道上已经上来不少人,亭子里更是先后来了几个男女,也都背着画板,有两人甚至带了仆人,陈拙当时正在画雪花的微观结构,没有尺子,但所幸他前世是工科生出身,有一手过硬的手绘能力。
他画画比较专心,但中途还是被打断了一下,有个公子哥打扮的少年走过来跟他商量着换一下地方,说是在他这里画朝阳比较合适。陈拙心里暗笑,却很快收拾了自己东西,挪到了亭子西北角的檐下。
那位公子哥可能看陈拙实在给面子,给自家仆人低声吩咐了一下,让他站在陈拙旁边看着别让别人去打搅。
陈拙自然不知道这些,重新支起画板,开始完成这个粗看简单其实复杂精妙至极的图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放下笔时,他才发现亭子里以他为中心,围了一整圈的人。
一位看上去挺温和的中年人也站在人群中,正是许龙堂。
这一日清晨,他和往常一样顺着山路从龟山上漫步至此,路上碰到了不少背着画板来此作画的少年男女。琴棋书画本就是文雅之事,加上十几年前晋国四大宗门突然宣布,绘画也被录入龙门试考核科目之一,现如今京都里“背画板”已经成为能跟“摇扇子”相媲美的文雅行为。
沿着山脊一路走来,看到不少画作,许龙堂都是一扫而过,来到这小山岭山顶边的小亭子时,看到亭中作画的男女倒是细致看了两眼,可惜还是画皮境界,终究肤浅。
慨叹着准备离开时才看到亭子另一边立着一位青衣少年,腰板挺得挺直,似乎也在画着什么,于是便走了过去。
而后,便看到了那幅酷似六师兄那些符纸上图形的雪花图。
当时陈拙浑然忘我,拿着墨笔一笔一划地勾勒连接每一处看似没有联系的线条,整片雪花的立体结构已经慢慢凸显了出来。
许龙堂看看画,再看看他,心想这小娃挺有意思,以前好像真没见有谁这样作过画。
周围的人慢慢也都注意到了陈拙,和他画板上就像真实存在的硕大图形。
“画的是什么啊?看着好真实。”
“不清楚,大概是建筑?”
“这年轻人应该是参加龙门试的吧?”
“从来没见过这种画法。”
……
等陈拙回过神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光景。之前那位公子哥首先按耐不住好奇,直接问道,“这位仁兄,你画的是什么?”
陈拙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误:普通人怎么会知道雪花的微观结构?
这个算是等比例放大了五十倍。
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托词,只好挠挠头说道,“雪啊。我看别人画过,临摹一下。”
一群人闻言再看去,还真是有点像。有个少女甚至捧起旁边未曾扫尽的雪,放到眼前仔细看。
美丽的六边形,加上不规则分裂出的形状。看着很像,但好像还没有他画的好看哎~
陈拙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面,而且也无从解释自己怎么能够临摹出这样的3D感。
怎么就忘了自己已经穿越了,两个世界还是有很多东西不一样的。
那位公子哥显然看出面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少年有点“腼腆”,哈哈一笑便转过身对围观人们摆手,“都散了吧,没见过高手?”
亭子里的这一场小热闹并未引来多少关注,那些看过新鲜的人们笑骂着接着游山。不到一会儿,场间便只剩下原本在这里画画的人。和一位看上去像个老学究的清癯中年人,他面色温和,正看着旁边一个姑娘画兰花。
陈拙未曾注意他,看时间还早,他想画一副正经的画,据说龙门试“琴棋书画”这一科被称为艺科,考试的时候最少选其中一项考核。
陈拙前世下过苦功夫练字,画画相对而言要弱很多。但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可能因为生理原因,他的字很蹩脚,绘画倒是出人意料的福至心灵。
“不过也不一定,前两天写字就有些得心应手的意思了。”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我安慰着。画过的纸张有些多,都是普通的草纸,所幸画画大多用的硬豪和自己做的鹅毛笔,没有线条涣散的毛病。
心想着中午下山要不要买几张好一点的宣纸,好好画上几张看看效果。
他抬起头来,却是愣住了。
——刚才那个大叔什么时候站到跟前了?等等,他手上拿的那张纸怎么有些眼熟?
疑惑间,只见那位中年人拿着手里画着秋草的纸张,转过头问他,“你画的?”
陈拙挠挠头,然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