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三山,景山最高,金山次之,而龟山最低。
但论起地位尊贵,却反而是龟山为首。这其中缘故在史书上早已明言,全是因为山上那座云霄殿。自晋国建国以来,这座山上的这座殿便专门接待那些不再受凡间律法约束的世外之人,在普通人眼里,更俨然是神仙居处。
此番前来洛阳的众位仙师便是住在这里。
龟山地势和缓,除了建在最高处峰顶的那座云霄殿,沿着山腰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小百余院落。山腰处常年被雾气笼罩,从外面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在阵师眼里,自然是了不得的集云大阵才能造就此等气象。
那些院落自然便在这云山雾海之上。
夜幕降临时,龟山之上的夜空异常璀璨,星辰密密麻麻,偶尔会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这一天是正月初三,山下洛阳城烟花绚烂,团圆时节嘛,热闹些很正常。
在这山巅的云霄殿前,此刻站着两人,一人手里拎着一个酒葫芦,另一人姿态恭谨许多,身穿月牙色棉袍,看上去清俊异常。
“参见师叔。”
“你怎么上来了?”
“好久没见师叔,有些想念……”
“得,给我打住,跟你师父一个德行,说吧,什么事?”
“师叔,需要这么直接吗?真的是好久……”
“再不说我走了。”
“师父说十几年前发生在天机处的事情如今有人在查,想让师叔查一下究竟是谁在查……”
“小海啊,干嘛说这么快?不知道师叔耳朵背听不清,再来一遍。”
清俊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只得再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心想许师叔今晚心情不错啊,居然会叫我小海。
许龙堂听完自己宗门这个百年后很可能是一山之主的出息师侄的“认真叙述”,脸上依然是一副毫无挂碍的神色,摇了摇酒葫芦,又喝了一口。
“这次龙门试的事情,你们都商量好了吧?”
“嗯,按惯例由南山宗的姬师叔主持,我们跟歧山阁配合。”
“风雨楼不是也来人了吗?”
“嗯,柳前辈露了一下面就走了。”
“还真是那婆娘的性子,罢了,这次你师父有没有交待别的?”
“说了,师父说如果你收到弟子的话,让我先告知他。”
“看来师兄八成要失望了。”
齐海有些无奈看着身边的师叔,山门里那些三代弟子和外门弟子肯定想不到,他们心目里神仙一样的九师叔祖会是这般惫懒模样。
“师叔,那我走了。”
“臭小子,嫌你师叔无趣了这是?去吧,我看六道仙宗那位药宗弟子似乎也来了,有本事勾搭回来,师叔我帮你出头。”
“……”
“走吧,回来给师叔我带壶酒,不然……”
“……师侄告退。”
许龙堂摆摆手,也不回头,继续看着星空。下方的集云大阵这晚浅淡许多,能看清近处那些坊市,和那座低矮的小山岭。
师兄说那张素描便是在那里所捡,这些天在那里遇到不少素描之人,可惜并无一人有这等笔力。或许是个路过之人的随手涂抹吧。
现在看看,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两样,一样歌舞升平,合家欢乐。
世间喜乐多平淡。
也多么难得。
罢了,还是想想接下来去哪里转转吧,这次下山确实是有所感应,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许龙堂想到这里有点郁闷,仰头喝酒,才发现酒壶不知何时被自己喝干了。
没意思……练练刀吧。
星光坠地,落在早上才停止飘的雪花上。天地之间一片静谧,但忽的亮起一道光芒,狂风骤起,风雪满天。
许龙堂拿出了一把刀。
-
皇宫,景山。
山上也有一座巨大宫殿,此刻殿里人影浮动,听着觥筹交错声,歌舞喧哗声,显然正在举行一个宴会。殿里平时那个龙椅已经消失不见,空旷的大厅里摆了两张长桌,皇上、国师,以及刚刚从边疆和封地归来的各位皇子们坐在右边,姬文轩和一众南山宗弟子坐在左边。
这一晚皇上换了便服,意思很明确,这是家宴,没有那些俗世或俗世之上的规矩。国师坐在他旁边,还是以前的造型打扮,光头,穿着一件单薄破道袍。再往那边是一位眉眼间冷峻异常的年轻人,正是那位在西边领兵作战的大皇子。
而在姬文轩这边有些反常,坐在他旁边不是门下那几位修为高深的长老,而是一个看上去顶多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两眼狭长,眉毛生的极平坦,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但看上去却像是带着一张面具。三皇子看过去时正好对了一眼,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毛。
在开场时的介绍里也说了,这位年轻人便是南山宗这一代掌门的关门弟子,名叫淳于期,很奇怪的姓氏,据说天生念力惊人,入门时便已经是一名念者,如今不过半年多,修为已经达到落尘境。
如此惊人天资,自然受人瞩目,大殿里不多的几位女子都会不自禁看向这位笑起来有些坏坏的少年。
姬文轩不怎么理会这个三代弟子有些无理的目光,而是同侄孙聊着龙门试的一些事情。偶尔国师会从旁插上一句半句,或是替皇上说明,或是为姬文轩解释,像个秘书多过国师。
剩下的众人几乎都不做声,偶尔三人的谈话里问道自己了才应一声,所以场面虽热闹,三皇子却觉得很有些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祖爷爷站起身来。他跟着父亲站起来,寒暄作别。
临走前,姬文轩特意看了一下三皇子,心中有些感慨。
天资上等,可惜心性不行。
等人都走了,大殿里只剩下皇上和国师的时候,之前一直有些怯懦的皇帝陛下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双手负后看着殿门外山下的万家灯火,笑了笑。
“青松,你怎么看?”
“很了不得的年轻人。”
“嗯,确实不错,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七等灵胎中的第二等。但你知道我指的是别的。”
“呃,陛下,姬长老心思似乎变了。”
皇上没有说什么,国师青松站在皇帝身后微微躬身,神态极为恭敬。
“那天的刺杀案查清了吧?”
“不出皇上所料,是陵川高氏在背后捣鬼,他们找摘星楼刺客做的。”
“高寒今年多大了?”很突兀的,皇上问了这个问题。
青松愣了一下,说,“将近六十岁。”
“上次见他,我看他头发都白了。要不然,给他个右护国将军奖励一下苦劳?”
皇上带着笑问道,青松却不发一语。
“罢了,明日事明日再说吧,这么多年都忍了,再忍忍又有何妨。”
“陛下,还有一事。今日天机处七组汇报,说近日又有人查阅十几年前天机处五位供奉死去的事……”
“这次是我让徐开故意做的,想着没事钓钓鱼,现在还没弄明白我那位三爷爷到底想做什么。”
“那没事了。臣先告退。”
等光头国师也离开之后,皇帝陛下走出空荡荡的宫殿,站在殿门前的台阶上方,看向灯火依旧辉煌的京都洛阳。
很小的时候,皇帝爷爷曾经偷偷给他讲过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一个很遥远的年代,那个世界里修行者听命于皇帝,苍穹之下尽为其统治,那时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国家,而那个叫夏的朝代统治者们,都叫天子。
天子者,天道之子,明天意而治理天下,是为人间至尊。
这件事,南山宗大长老姬文轩,皇帝陛下的三爷爷,从不曾知晓。
姬幽负手而立,看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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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在城南永安坊,陈拙路上遇到的徐子安正和一群同龄少年在一间茶馆里猜测着今年的考试,很快话题就跑到了一些热点人物身上去了。
龙门试并没有规律,最长隔了三十五年才举行,最短的相隔一年。不过值得说道的是,天图年间或许是举行龙门试最频繁的年号。
许多人都认为,十几年前那场照亮了整个大陆夜空的流星雨,是之后整个修真界天才集中爆发出现的最根本原因。
即便距离那场神秘事件过去了十几年,这些当时甚至还没出生的少年都激动莫名,多半都会心想,我不会是那啥被上天钟爱的天之骄子吧。
这场龙门试,是元和年间第二场,如此密集的举行,也造成很多人谈论的都是之前几届的考生。
“据说洛千秋已经登上了青雀榜?”
“什么是青雀榜?”
“土包子,连这都不知道,青雀榜是落尘境以下修行者的实力排名……”
“确实,不过应该很快就会退出吧。”
“为什么?”
“听说是要破境了。”
“这么快?”
“听说西秦有个人也很厉害,在青雀榜上一直排在前十。”
“你说的是应该是燕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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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西边的清平坊,达官贵人聚集的区域里,在这一夜也都有自己的笙歌曼舞和独自凄凉。正对着当中街道的一处官邸中,此刻一对父子正在花园里对饮。
中年男子是新近才被擢升为户部尚书的郭满郭大人,而对面平时沉稳这会儿显现出一丝孩子气的少年,便是前些日子里跟陈知丑船上相会的郭白白。
“爹,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臭小子,爹能担心什么,还不是怕你娘想你了跟我吵吵。”
“真的?”
“还有些担心你的龙门试。”
“考不上不是正好?不行就考个功名做官,也能陪在你们跟前。”
说完这话,郭白白发现父亲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听到他说,
“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必须要考上。”
那夜,郭白白隐约发现,自己刚刚升职的父亲似乎有些深藏的恐惧,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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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洛阳,陈拙洗好躺下,床头边上放着一把刀。
这是他开始练刀的第十五天。
依然是磨刀摸刀看刀想刀。
这一夜,离龙门试还有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