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上大乱时,站在人群后面的陈拙却觉得眼前画面美好的一塌糊涂,如果是电影,他肯定毫不犹豫要求倒放一下。尤其是那道身影奔袭向魏太师那一段。
如果说先前练习射箭还带着敷衍考试,或者强身健体这一类可有可无理由的话,亲眼看到这刺杀的一幕幕,则让他陡然之间发现要重新思考一下练武的问题。
然而不等他跑神思考其他,一道华丽流光似乎凭空而生,刹那间穿过人群。
须臾之间,几颗人头冲天而起。
流光复而消失。
陈拙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快掉了出来。
那是什么?他转身看向小胖子,发现那个小胖子同样面色激动。
“仙剑……”小胖子极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而后拉着陈拙向地面跪去。
这时候,陈拙才发现四周围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跪了下来,就连前方那个似乎无可匹敌的魏太师,一直负起的双手也放在了前方。
场间只有皇帝站得笔直,剩余的寥寥几个站着的人面色恭敬又带着激动,看着天空微微躬身。
“怎么了?”
“仙师要来了。”
陈拙抬头看去,晴空万里,人在哪?
“快点跪下。”
“突然有点尿急,我先去树林里撒个尿……”陈拙看着四周,无奈使出了尿遁。得亏这会儿还有些乱,没有人顾得上人群后面这么个少年。
小胖子只是愣了一下,而后也从地上爬起来,说,“等等我。”
结果两人跑到一片勉强能够遮挡住身形的小树林时,透过林间稀疏的枝丫,两人看到一艘巨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天空,而后和缓地落在校场中。
小胖子叹了口气,看着似乎有些遗憾,陈拙则是撇撇嘴,眼睛里满是好奇和神往。
“刚才那船是灵器?”
“懂的还不少,不过并不是,那是法器。”
想想前世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网络小说,和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各种名词,陈拙心里几乎已经兴奋地呐喊近乎咆哮了。
“小纪,晚上咱俩偷偷喝个酒?哥哥我好开心啊好开心。”
听着陌生的称呼,小胖子愣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眼前少年为何如此开心,不过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能看出这个一向平静近乎没有一点活力的陈兄是真的高兴。
没来由的,他也觉得很高兴。于是他点了点头。
在树林里放完水,看到场间的人们依旧跪着,两人都没有动身的念头。
“小纪,你是不是很想修行?”
“嗯。”
“为什么啊?”
“我想知道我是谁。”
“虽然你这想法很傻,不过还是觉得挺好的。”
“你呢?”
“我也不清楚,其实我以前都不相信有神仙的,娘的,真该让马克思来瞧瞧……”
“马克思是谁?”
“额,以前遇见的一位酒鬼……”
两人未曾关注的校场里,随着仙师的到来,一场刺杀带来的风波瞬间便被平灭。魏太师站在人群前面,之前冷漠的一张脸此刻已经挂满了笑容,仿佛之前被刺杀的人不是自己。而演技可媲美这头号权臣的兵部尚书曽文秀直接躬身一礼,“恭迎仙师。”皇帝脸上的笑容要显得纯粹许多,但眼神里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惶恐。
这一切都落在从巨舟中当先走下来的人眼里。
走在最前的四人面色各异,最先开口的是个长相跟皇帝有些相仿但要苍老一些的道人,刚才便是他出的手。他脸色有点阴沉,看向皇帝的目光里有愤怒有失望,但最终都变成了无奈。他转过头看向台子前的其他人,挥挥手说道,
“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然后看向台子前的那些仙师。风虎军不知何时已经退到校场另一边去了。魏太师神色自若,仿佛没有看到青衣道人刚才扫过来的冰冷目光。
站在青衣道人旁边的一位中年模样的男子开口说话了,“姬师兄,办完正事再说别的,可好?”
青衣道人闻言却是笑了笑,好说话的很,“让傅师弟见笑了,我们这就上去吧。”
转身看向有些紧张但在气势上幸好没什么示弱的皇帝侄孙,温和说了声,“接着阅兵吧。”
言罢,也不等皇帝说什么,一行人便从众人让出来的道路前往看台后面的那座小山岗,赫然正是小胖子所说的迎仙台。
躲开巡防兵士,重新站在人群里的陈拙二人,隔着敬畏参杂着兴奋的人们,看着那些仙师消失在路尽头。
那时候,那些被万人景仰的修行者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的人群里,有几个人会改变这个世界的格局。
“我们走吧。”
“还没结束啊?”
“那我先走了,早就跟你说过,我是来看他们的。”
“那好吧,一起走。”
这一天,早早离开的陈拙没有看到许多人。
那些人中有和他一般躲在人群里沉默着的,有站在军队中纵马驰骋的,更有在迎仙台上、站在那几位来自歧山阁、南山宗和那座世外青山凌云山的前辈后面,一起俯瞰人世间的年轻人。
这一夜,洛阳城灯火辉煌,市井小民议论着白日里的所见所闻,那些出门坐轿的大人们则坐在各种场所高谈阔论,仙师们则是去了在龟山专门为其准备的云霄宫潜修或交流。
然而在远方,也有人正向着中原日夜兼程。
北方。
离洛阳三千里之远的龙城,这时刻城门即将关闭,巡夜的兵卒已经换好衣服,只等着宵禁的铜锣敲响就走出衙门。
有个看上去有些孤单的少年,走在空荡的街上。他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包袱扎的不严实,能看到一双破旧的鞋子。
他看上去很疲惫,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又或者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好心的行人看到这孩子,不自觉起了恻隐之心,盛了一碗饭递给他吃。然而少年无动于衷,仍旧向着街头走去,那里是城门。
还来得及吧。
思忖间,听到城中远处响起一阵鞭炮声。
呃,晋人的新年快要来了。
他笑了笑,牙齿洁白,然而像狼牙。
南方。
夜郎故土,南海之滨,一块简陋的仿佛随时都会被海浪排散的筏子停在那里,沙滩上留下一串很长的脚印。
不多时,紧邻着海岸的低矮灌木丛中便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野兽怒吼声。
一位肤色黝黑的女孩身上围着两块兽皮,脸色漠然地烤着一头野兽。
她眼睛偶尔会看一看北方,祭司婆婆说,她要到一个能看到很高很高的塔的地方。
她看着天空的那颗星辰,有些惘然,但却没有丝毫的胆怯。
因为她又想起了祭祀婆婆说的另一句话:
“会有个很好看的男人在那里等你。”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有些脸红,不过旋即又想到自己脸这么黑,就算红了也看不到啊。
于是她又安然又烦恼。
西蜀万山绝壁之间,南楚大泽荒沼之中,还有那些夹杂在大国之间的小国,在这个合家团圆的时间里,很多人都在向着一个地方前行。
陈拙不知道这些,他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没有去山上画画,也没有去射箭或者看书,而是在行人的指点下,去了一趟城东南兵器谱扎堆的苍南坊。
之后的日子里,京都洛阳的节日气氛越来越浓,小胖子因为之前跟陈拙去了一趟城南校场,熟络了很多,总是会在晚上别馆众人各行其是时,带着他漫游步广里周边。
然而白日里,陈拙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消失一整天,并且比着以往更早。在这些日子里,高冷还是经常会去看他射箭,也从不多嘴说那天自己所遇见的女人。
小日子很平静。
但京都里暗波涌动似乎已按捺不住,城南校场的刺杀事件催生出了一连串变化。据说风虎军在内的两支军队彻底消失在东军的阵列中,户部尚书被指谋逆死于天牢而后府门被锁诛灭九族,除此之外,城西那片高官豪门聚居的地方在腊月二十三的晚上走了火,据说死伤不计其数。
陈拙从小胖子兴致不高的讲述中了解到了这些事。
那时他在磨刀,刀没有买多久,满打满算十天,刀磨完时小胖子刚好讲完。陈拙拿来一块布包住刀身,还是没有开刃,所以不怕会被割裂。
“你什么时候开始练刀了?”小胖子看到陈拙不说话,只有自己在讲未免有些尴尬,于是顺势找了个话题,刚问完就发现,真的很蹊跷啊。
“腊月十九。”
“你有没有听我讲什么啊,我是说魏太师……”
“小纪,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什么?”
“如果考不过龙门试,我就死了。”
陈拙笑着说,像是在讲一个玩笑。
“你信了?傻比,骗你的。”
“……什么是傻比?”
“意思是善良的人。”
“哦,那你也是傻比。”
……
其实有很多未尽之言,比如说我他妈都快死了,还去关心四大家族怎么颠覆皇权?还去看那些动动小指头就能把我灭了的大佬演戏?还特么八卦这八卦那?
在他房间的柜子角落里,有一个很小的瓷瓶,瓶子里此刻只躺着五颗清心丹。
“我去练刀了。”
“陈哥,我待会儿要回家了。”
陈拙脚步顿了一下,轻轻点头道,“好。”
那晚,京都落大雪,异乡人倍思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