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无云,干净的令人发指。
陈拙看着这块天空,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想起以前那些日子。他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耳边传来的都是一些关于那些陌生的大人物们的事情,但他没有多关心。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或者从五月的某个黄昏他从陈爷爷嘴里听到修行者的存在开始,他的所有心思便都落在这上面。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修行者?
他知道在他那个世界的古代,有着很多传说,而且那样的传说即使到了科技发达的后世,依旧拥有着许多的拥趸者。但他从未相信过。
而命运吊诡的是,当他在这个世界上醒来之后,在发现自己变成一个陌生男孩后,他前所未有地开始怀疑冥冥中存在着什么。
所以心里一直期待着:
既然有,那就证明给我看。
纪凤澜比着身边心不在焉的伙伴要专心很多,他个子稍微矮一些,但站的地方要比陈拙视野开阔一些。
他原本也不想来看热闹。
舅舅之前提醒过他,像南郊典礼和元宵文会这样曝光率高的活动,最好不要参加。没什么很曲折的原因,只因为他自己私生子的身份。
今天来这里只是想着有些事可能以后无法避免,也或许只是有一点好奇。
毕竟我才十二岁啊。他心想着,目光逡巡在那群控制着帝国的人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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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渐起,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着,向着校场前靠近。按照往年的流程,作为皇家祖地守卫军的西军第一个露面,而后是制衡一方的南军、京畿之地的护国军、一直钳制南楚向北发展的东军,以及实力最为彪悍的北军。
今年有些例外。
陈拙不懂这些,但看着周围人看向那支军队的愕然目光,以及官员群里异样的安静,哪里还察觉不到。他转头看向小胖子,却看到小胖子眯起眼睛来。
走在最前的军士数量不多,但却像后世的仪仗队,他们托着一块足有十丈见方的大旗子脚步整齐地向着台子前走去。
两人站得高,所以看得很清楚:旗子上缝了一头异兽,虎头马身,看着煞是威风。
“风虎军……”
陈拙听到旁边有人轻轻念叨了一句,然而就在一转眼间便听到一旁的小胖子冷哼了一声,回过头,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台子最前面:
在并不算密集的那片人群里,有个人缓慢站了起来。
没事儿干嘛挡着别人视线,这不是找抽吗?
陈拙似乎明白了一群人目光里的阴沉,然而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因为坐在旁边不远的皇帝陛下回过了头,看向那位老人,然而老人也不知道是老眼昏花没看到还是怎么了,他毫无表示地转身走向台子前。
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下来。
别人的视线追逐着老人而去的某一瞬,陈拙看向皇上。
那个之前一出场就被陈拙认定为懦弱中年大叔的九五之尊,轻轻咳嗽着,回过头一言不发,接着看向显然有点妖蛾子的风虎军。
再看向那老人,陈拙的脸色已经复杂了一些。
原来他便是魏太师。
在大晋敢无视皇家权威的那个魏太师。
场中不下五百人,目光都跟随着那个老人的背影,所以来自陈拙的那道目光显得那样平凡普通。
魏烈缓慢走着,走到那支风虎军前面才站住脚,然后他抬起头来。
七百军士骤然立定。
远处人群后,陈拙在一堆类似“大丈夫当如此”的热血议论里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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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极为繁华,但这一日的南郊典礼,着实吸引了不少人去城南,所以让某些平时显得熙熙攘攘的大街,比平日里冷清不少。
比如龟山脚下的那条闻名遐迩的临福大街。
这条街是永和里与临山坊的分界线,因为东边不远就是东城门之一福寿门所在,所以平时极为热闹。
即便在这一年中不多见的冷清日子里,这里也断不至于人影寥寥。从北边过往的商旅们大多没有时间凑这种只有京城人士才有闲心凑的热闹,为了生计奔波的乡下农人也都是该卖蔬菜的卖蔬菜,该买米盐的买米盐。
在这样的当口里,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街头。那马车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没有马夫却照样能躲避人群,安静地穿梭过人群,最后停在一家当铺前。
这一日兴许是受城南那场盛事影响,这家当铺本来就冷清的门面显得更冷清。当铺里的老掌柜坐在柜台前支着下巴,昏昏欲睡。店里平时还有两名伙计,这不都去了南郊看阅兵礼嘛,他一个老头子在洛阳多年,看多了那几乎每年一次的无趣总结大会。不过这一次听说有仙师来,想来不少人是想着撞撞仙缘什么的才去的吧。想到这里,老掌柜似乎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桩往事。
好幸运的孩子啊。
打着哈欠,老掌柜半眯的眼睛扫了一圈,准备再眯一会儿,而后才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等等……门口不知何时,走进来一个人。
兴许是门外光线比较强烈,老掌柜一时之间看不清客人是什么模样,至于怎么就知道来的是客人而不是其他的谁……废话,来者是客,而且看这走路姿势,怎么也不可能是老掌柜最不待见的盗匪之流。
客人看似脚步缓慢,但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柜台前,掌柜的眼睛已经瞪大,还顺手戴上了一般只在勘验典当物时才用的西洋眼镜。
然后他看清了来客。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出尘意味,但偏偏又有些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他似乎来过这里,手伸进怀里左边掏掏右边掏掏,最后拿出来一张泛黄的纸,隔着小窗台递过去。
“佟掌柜,我是来取东西的。”
老掌柜只顾着打量来者,因为不知为何,他总觉着面前这客人有点眼熟,但确实又不想起来是谁。听到来客这么一说,目光下意识落到纸上。
“……铜手镯当作九百文,兹以为证……宝华二年腊月二十二,许陈氏口述,佟宣代立。”
宝华二年?元和,天图,然后才是宝华,老天爷,这离现在怕有一甲子了吧。
佟掌柜暗暗咂舌,倒也没有细思许陈氏是谁,一看就是个婆娘,这么多年接触的主顾多的数不胜数,怎么可能记得住。
他拿着纸条转身向内间走去,不过是五六步远,而后就停了下来。因为年迈的佟掌柜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来,他转过身去。
“许兄?”
声音很轻,带着疑惑,只是再次看向男子,眼睛里带着一些隐藏极深的激动。
“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来,哈哈……”面无表情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慢慢笑了起来。
老掌柜内心震惊,表情激动却又带着一丝不确定地问,“你真的……”
“嗯。算小有所成吧,不过你在我跟前就别行礼什么的,别扭的很。”
中年男子看着佟掌柜一时之间有些失神,笑了笑,“老佟,你能不能先把我娘亲典当的铜手镯给我找出来。对了,晚会儿把门关了,咱俩出去叙叙旧。”
佟掌柜望着这个自己应该跪在地上喊一声仙师的人,恍惚了一下,而后说道:
“那对镯子早过了当期,现今在我家里,待会儿我给你取过来。许兄,要不随我去家里坐坐?”
许龙堂一转念便清楚了,可不,都五六十年了。看着儿时好友的苍老面容,也未多想什么便笑着应下。
佟掌柜满面笑容,很快就关了店门,随着他坐进马车,向西边龟山脚下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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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烈站在阵前,风虎军指挥使已经下马跪在他跟前。
“……合计亡一百七十九人,伤四百,斩敌三千六百六十人……”
沉稳的声音在校场台子前飘荡着,除此之外一片安静。所有的视线几乎都聚集在这里,看着那位权柄滔天的瘦小身影。三皇子也不例外,作为唯一留京的皇子,他比每一个兄弟都能体会到京城里的风波恶。
所以他看向那道身影的神色不仅有着掩饰不住的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兵部尚书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嘴里低声嘟哝了一句,“魏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周围官员噤若寒蝉,无人敢应声,即便是魏大永也只是眯着眼睛苦笑了一下。
皇上闭着眼睛,颇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只是任谁都不会相信罢了。
漫山遍野的民众,安静等待将军号令的兵士,皇家贵胄,三教九流,地上的一切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里。
无人注意到,被检阅的兵士前方,某个面无表情的兵士随着营长的号子前行时,脚步拐了一个很细微的角度,而后这名兵士四周的人听到一声沉闷的脚步声。
“咚~”
像鼓槌落下。
像铁蹄踏下。
而后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里,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直指队伍前方一角的魏太师。
陈拙看过去时,那道人影已经轰出一拳,停在了空中。不等陈拙咂摸出这画面的诡异,就看到空气中一道半球形的波纹浮现而出,透过魏太师落到后面的看台上。而那道身影就像一只被拍飞的苍蝇,比来时更快地坠入人群里。
就像个慢放镜头一样,但其实只是过了眨眼的功夫。
这时才从人群里传出来几声呐喊,“有刺客,保护太师”,“有刺客,快护驾!”
而不等那些侍卫和铁定隐藏起来的高手们稳住阵脚,几道身影和之前一样暴起袭向台子中间,其中最快的一人迅猛地掠到兵部尚书跟前,一道毫无花俏的拳影瞬间落下。
眼看就是一副开花西瓜情景。
一道流光掠过。
带起一颗大好头颅。
皇帝车队中的某辆马车里,一位光头男子端坐其中,笑意吟吟吃着瓜果。
好剑啊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