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师里下发了一本小册子。
是越南的常用语言。如,不许动,用谐音:格木动;跟我走,谐音:伊挑路伊。还有什么,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等等。在文字下面一行谐音字,一目了然,很好记。
各直属连队,逢下雨天,首要任务是擦枪。接着在俱乐部里集中学习,一人一个小凳子。教员是连队自己选拔的,春林和何仁两位,绝对牛逼,读过几年书,喝了点墨水,学学这个,小菜一碟。
春林这小子,能折腾,手拿师里下发的小册子,使劲埋怨,说编的太简单了,没知识含量,把我们当小学生,很不满意。不知从谁哪里道听途说:师军械所有位老技师。姓姚,上了年纪,是位校枪师。老姚年轻时去过越南,支援他们修过枪炮。春林听说后,一阵激动。琢磨着拜老姚为师学越语。老姚一听,连说不字,戴着老花镜,谦虚地说:小战士,不是不想教,确实教不了,忘了一干二净。不过,记得当年拿回来几本教材,让春林去书柜和工具箱去找找。春林欣喜若狂,直喊老姚万岁,把他吹上天。
于是,春林一有空就往军械所跑,不经意间在老姚的柜子旮旯里淘到一本破旧的越语教材,高兴劲甭说了,天天照着这本书自学。乖乖隆地咚,几天后,简直刮目相看。春林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叽哩咕噜,像老师似的,还弄支粉笔,在黑板上指指点点,什么发音的部位等等,真有那么回事。
孙连长和连副坐在条凳上,听了春林的课,也被逗乐了,当场就夸奖他:你们看,再给春林戴顶斗笠,说着这口吊话,不用化妆,就成了越南佬了。
连长,说错了吧,人家那有我英俊。哈哈哈。春林风趣诙谐地说。
瞧,又自吹自擂。你呀,一表扬就上天,哈哈哈。下堂课,让何仁上。连副笑嘻嘻地调侃道。
教员何仁,也笑乐乐上台,敬礼。
好像他去过前线似的,拿了一张军事地图,头头是道,侃上了。什么上北下南左东右西,大伙儿坐在那里,听大书似的,一愣一愣。他在讲台上激情四射,像个大军事家,指点江山。坐在前排小凳上的三班副严成,瞪着大眼,听的如痴如醉,不知不觉口水流出来了,让何仁讲的慢一点。下面有人夸,何仁就来情绪,更有劲了,竟忘了吃饭时间,号声响了三遍,通讯员南平来摧吃饭,才下课。
军营里,弥漫着浓浓的临战气息。师里吸取参战部队的经验教训,连队也鸟枪换炮,换装备了。以前战士是扛步枪,陆军的吃饭家伙,班长才有配冲锋枪,半自动的。步枪换成了冲锋枪,感觉好棒。说说步枪,枪管长稳定性好,射程远,打的准,缺点就是无法压制人多;而冲锋枪,压制人特别明显。长枪短炮,各有千秋。三班长杭生不是省油的灯,在他的要求下,三班留了一支步枪,给打靶最好的,当狙击手用。这招管用,各班纷纷仿效。
不知咋的,连队换枪后,哈哈,伙食也提高了。
后勤部拉了不少罐头食品分发到师直各连队。如:压缩饼干,吹牛说的天花乱坠,新产品味道好,起初还有新鲜感,尝过后不咋地。不过,上海的罐头不错,牌子就不说了,特别午餐肉,好吃,有股猪肉香,一罐肉三下五除二,没了。杭生胃口大,还想吃,咋办,问司务长要。这小子骚包,不会说话,喷出一句:还想吃,去战场上吃。什么吊话,有什么好显摆的,不就是午餐肉。杭生打了一个手势,咪西咪西,给正在打菜的杨卫看,他反应剧快,心领神会,趁司务长不备,顺手在仓库拿了两个罐头给杭生,还用说吗?老乡嘛,尤其有炊事班的老乡,绝对好处多多。
好吃的东西,从全国的四面八方运来部队。有些食品没见过,出口创汇的,也来慰问我们。大家心照不宣,吃饱不想家,打仗才有劲。
私底下议论,上前线的日子快了。地方上的工矿企业经常来慰问军营,警卫连在司令部的大门口,动不动拉公差搬东西。不过,这些美差大家抢着去,有点油水。
记得有一回,烟厂派了几个代表来慰问,拉了好几箱香烟,还敲锣打鼓到司令部大门口。正好三班副严成站岗,上前询问,眼睛贼亮,瞟了一眼卡车上纸箱上的字,心领神会。烟厂代表说明来意,当然师军务科周科长接待了他们。又让警卫连派几个人去卸一下,连副值日,一看大家都在午休,就让炊事班派人出趟公差。何仁带着几个人去了,这小子胆子太大了,在搬卸之中混水摸鱼,竟扛着一箱回到炊事班,想顺手牵羊,犒赏全班。
被春林发现后,狠狠骂了一顿,要动手揍他。幸好杨卫动作敏捷,一把抱住春林,避免了打架。不过,春林穷骂何仁:妈的,你不想活了,找死,你去跳云龙湖去,湖没盖子。何仁一脸委屈,想分给大伙,是慰问品,又没有人看到。春林两话不说,就让杨卫去还。他也阴阳怪气,瞧着一箱香烟,厚着脸皮,也起邪念,笑嘻嘻地说:班长,没人看到,咱下不为例。
春林很生气,二话不说,扛起箱,就去还掉。何仁急忙跑出房门,追上去。在后面嘴巴翘着老高,嘀咕着:就你一本正经。
一支烟功夫,连队通讯员南平心急火燎地跑到炊事班找何仁,说是香烟少了一箱。师军务科正在查。杨卫庆幸春林去还了,否则又惹祸了。
春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扛着一箱香烟,搬到军务科。周科长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脑一顿骂,说道:你这个班长,素质太差。不送回来,有好果子吃,说不定押送回家。
春林哭笑不得,背了黑锅,怒视着何仁,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骚。
何仁吓得半死,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幸亏春林及时送回,否则吃不了兜着走,暗暗佩服春林,帮自己挡了一枪。不过,周科长还算仁慈,话锋一转,说是:知错就改,送回还是好同志。奖励一包白皮的,说是烟厂的内部烟。听说味道不错,何仁想尝尝,门都没有,闯祸胚。春林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是递给了他。何仁一脸傻笑,知道自己错了。
忽然,周科长叫住了往回走的春林,神秘兮兮询问春林,说:喂,听说你是南方兵,炊事班班长,会不会烧南方菜。
春林牛逼哄哄,拍拍胸脯地说道:小意思,没问题。
周科长高兴的不得了,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春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科长使劲吊胃口,说道:会找你们连长请假,出趟公差去烧菜。
到底咋回事,实话实说,到师长家烧饭做菜。
话说军长来师里,安排在招待所小灶就餐,老爷子很倔,坚决不去。两个老伙计密谋,非要到师长家里吃饭,有啥吃啥。师长格外高兴,笑的嘴巴合不拢。不过,军长客气,总要准备两个小菜吧。打听到他家属也来,又是南方人,那就烧南方菜吧。于是周科长当作政治任务,营房里找了一遍,找不到合适的厨子。忽然冒出个春林,太巧了。
记得那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春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身穿一套崭新的军装,像憨女婿去见丈母娘似的。裤子上横道线笔直,好切豆腐。风纪扣牢,两面领章很艳,军装里白衬衫领儿,雪白雪白,显得喉结突突出,男子味道浓烈。走起路来,腰板挺直,如果走外八字,真像舞剧“红色娘子军”中洪常青登场。难怪炊事班这帮兄弟寻事儿,逗春林。何仁尽说死话,幸亏我扛了一箱烟,你才有机会还,要谢我成全你,何仁坚持要送他去师长家;杨卫说:咱们是穿开裆裤的兄弟,风雨同舟下雨逃走,我帮春林当下手,你做大厨,我洗菜打碗总可以吧;炊事班的一帮战士,跟在春林身后赶鸭子似的,瞎起哄。弄得春林像大姑娘上大花轿,差一块红头盖布。春林咧嘴大笑,嚷嚷着:兄弟们,拿我寻开心,等着瞧,我回来一个个收拾。哈哈哈,笑声一片。
九班长郭宏把春林带进首长家属院,他们虽是老乡,但关系一般。郭宏一路上数落春林,阴阳怪气地说:哎哟,今天看行头相亲去,看上师长女儿了,不得了,乘龙快婿,不出三年,我看警卫连连长就是你了;春林呀,恭喜恭喜,终于熬出头了,你的潜伏功夫可以,没想到从烧菜入手,打进师长家,这招够绝厉害的,我甘拜下风,向你学习。
老同学,哟,九班长,要说学,肯定向你学。你瞧,入党你早,嘉奖你多,又是政委警卫员,警卫班长。我呀,还在烧饭做菜,人比人气死人。哈哈哈。春林不客气地说道。
你呀,难说,说不定弯道超车,后来居上。师长家到了,我回连队了,你进去吧。郭宏说了句大实话。
师长家,在家属院的中间,是几间普通的平房,红砖砌成的。
春林有礼貌敲敲门,嗓音洪亮的“报告”声。开门的是师长家属,姓吕,四五十岁,很清秀,短发齐耳,典型的知识分子模样。
春林敬礼,吕阿姨笑容可掬,惊喜地打量眼前这个当兵的,用怀疑的目光说道:哟,你是来做菜的,叫春林吧。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春林跟着师长家属走进了客厅。她边走边说:春林呀,我跟周科长说了,不要派人来烧菜,今晚咱们包饺子。军长和我家老头一样,很随意,不讲究的。他们一顿饭,就二瓣大蒜,小碟花生米,几个小菜,就行了。你瞧瞧,这个周科长,还是叫你来了。既然来了,那就在家吃了饺子再走。
吕阿姨招呼春林请坐,接着就撸起袖子,在客厅的桌子上揉起面来。
春林傻愣着,转过神来说道:吕阿姨,还是我来揉面吧。
不行,不行!今天你是客人。我听颖颖说起过,你们连的猪养的好,听说你是炊事班长,你是城市兵,不简单呀。师长家属夸奖地说。
吕阿姨,你过奖了。如果没有烧菜任务。那我就回连队了。春林客气地说。
不行,不行,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你这个兵,一定要有任务才肯留下来。那好,待会儿等军长他们到,厨房里那两个小菜,你帮着炒,我们尝尝你的手艺。吕阿姨热情地说。师长家属的这番话,春林才踏实。于是,两人拉起了家常。吕阿姨时不时在老花镜后面偷偷地瞧着春林,脸上泛起阵阵愉悦。这个细节,春林火眼精金,早就尽收眼底。这小子诡的要命,装着若无其事,没察觉。其实早就胸有成竹,打着算盘。
师长家属显然对这个兵有好感,手里边揉面,嘴里查户口似地盘问着眼前这个来烧菜的城市兵。手里的团面像变戏法似的服服贴贴,她快人快语,提了一大堆问题:什么今年几岁?哪里入伍?家里几口人?父母是干什么?一问一答地进行着。不过,师长家属有一个提问,让聪明的春林卡壳了,闪烁其辞,无法圆满回答。什么问题,那么难?竟然难倒了春林。嘿,告诉你,她问春林在老家有没有女朋友。看样子,母亲替女儿着急了,在找女婿了。这让春林咋说呢?说有,不靠谱,同学良良渐形渐远,在等日本签证,留学东京。面对吕阿姨大大咧咧的追问,春林红着脸,装死傻笑着。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吕阿姨也笑乐乐地说。
忽然,里屋传来女儿任颖的叫喊声:妈,谢谢你。麻烦帮我,客厅茶几上那块有外文字的香皂拿过来,我在洗头。
你看看,这么大的人还跟小孩子一样,丢三落四的。师长家属责怪地说。眼睛瞧了一眼,茶几上的那块力士香皂说:这块肥皂,竟成了宝贝,那么喜欢,全部是看不懂的洋文,不知谁给的,送的人还挺讲究的。哟,我的手,春林,麻烦你,把这块香皂给任颖递一下,她在盥洗间洗头。师长家属示意自己手上都是面粉,不方便。春林当然心领神会。
吕阿姨,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春林客气地说着,眼睛瞟了一眼,那块茶几上的香皂,心里暧痒痒的。这块香皂,就是几天前送她的,竟然还留着,不免心里咯噔一下。随手拿起香皂往里屋走去。吕阿姨下意识地抬头,看着春林的背影,扭头笑了。显而易见,师长家属对这位炊事班长有着浓厚的兴趣,似乎对刚才的面试相当满意。
春林轻轻地走近盥洗间,只见水池前任颖弯着腰在洗头。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母亲送过来的。于是,低头卖萌似的闭着眼睛,说道:谢谢老妈,谢谢妈妈,干脆好事做到?,帮我头发上抹一下。听人说,这香味很好闻。
春林傻傻的站在水池边,犹豫不决,毕竟还没熟到这一步,刚想开口。只听任颖撒娇似的大声嚷嚷着:妈,谢谢你,帮我抹一下,就一下,行行好。她央求着。
春林红着脸,壮着胆子,也豁出去了,不吭声就将香皂抺在颖颖的长头发上。
颖颖低着头,不停地说:谢谢妈妈,再用劲一点,左边左边,右边右边,再重一点。
突然,抓住春林的手,感觉妙头不对,任颖吃惊地问道:谁呀?
任颖急忙抬起满头肥皂泡沬的脑袋,眯着双眼,大吃一惊,顿时花容失色。
眼前的春林,犯错似的,羞涩地笑容。她惊讶地说:妈呀,咋会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