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忌和沈良觉、王胡子、毕东亭四人一同从关驼山南下,一直到了南疆边境才赶上一个小雨天。过了小镇,就出了南国的地界,进入南疆后的道路就简陋了多了。雨水搅拌着泥泞,留下深深浅浅的马蹄印记,南疆虽然地域广阔,但一来气候潮湿地貌复杂,又遍布各种毒虫异兽,二来其内还居住了许多野蛮的南疆部族,所以南国的势力对南疆一向少有涉足。这条深入南疆的小路也是附近的商贩走通的,也只是连通了几个疆北的寨子。
一路往南,师无忌的话渐渐少了,整个人心事重重。这时四人四马行在小路上,沈良觉一直和师无忌并肩骑行,这些日子看着他情绪的变化,心里十分担心。他稍稍夹了夹马肚子,一拉缰绳,连人代马的挪到了王胡子身侧:“王前辈,那连理咒真会让无忌和姬三娘产生情愫?”
王胡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门中的古籍上有过一段类似的记载,但这也只是推测,毕竟师无忌并未用仙术下咒,效果比起先辈们的连理咒,恐怕也有偏颇。”
“那这咒法对他的身体可有什么影响?”沈良觉继续追问。
一路上王胡子最是健谈,与三个晚辈说了不少他在四处的见闻,面对沈良觉的质疑,他反问:“你也给他把过脉,可有发现任何不同?”
“这倒没有。”二人说话时,师无忌也在马上听着,沈良觉转而问师无忌:“无忌,你自己可觉得身体有何不适?”
师无忌没有回答,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预感,那预感领着他到了此处,也越发的让他心中压抑。
沈良觉见他不说话,又回头与王胡子攀谈起来:“我一直对玄门之法很感兴趣,可这一切究竟是何依据?王前辈,你可否能指点我一二?”
王胡子神秘的笑了笑:“你们医道里,不是有祝由一说吗。”
沈良觉点点头。
王胡子又道:“你以为祝由之术的依据是什么?”
沈良觉道:“祝由之术,以符咒仙法救人,不吃药不施针就能祛除病痛。”沈良觉笑了笑:“可是这不过是对病人的一种安慰罢了,要知道这世间许多人,都因心魔致病。”
王胡子轻笑一声,头微微扬起,眼神落在小雨雾化后的前方:“数百年前,三界尚未分离的时候,人间有许多修习仙法之人,借三界神力治疗疾病。这种运用仙天灵气的能力就是祝由术最早的由来,也是种种玄门法术的根源。后来三界被结界分离,人间凡人很难再得玄法仙气之力,所以祝由术和不少咒法都失去了它们原有的能量,不过这些法术的释放形式留存下来,保存至今。”
沈良觉道:“那王前辈也觉得这些法术失去了作用,为什么现在还会在无忌身上起效呢?”
“我只是说它们失去了原来的能量,那调动仙法集结神力的强大力量。”说到此处,王胡子脸上露出些许神往,而后道:“虽然这些法术不能再集结神魔两界之力,但它们的法门任然可以调动人世间的天地灵气,这些人界之灵比起仙魔之力虽然小了许多,但还是可以发挥它的作用,只是需要更久的时间,效果也并不显著。就拿祝由术来说,人本身就是一个灵体,祝由虽然不能再调动法力,但能调息人自身能量,借自身之力治疗病痛,往往还是要比许多普通的药石管用。”
毕东亭补充道:“许多矿石它们都蕴含很强的灵力,我们可以借助它们发挥很多玄法的作用,比如昆山精魄——因为不再有仙法助力,如今我们凡人仅仅依靠自身技术,是不可能再锻造出当时那些能量巨大的兵刃,但借助昆山精魄蕴含的能量,还是可以打造出拥有灵力的兵刃。还有许多当时留存下来的宝物,它们自身吸收的仙力魔力任然得以留存,所以成了人人追捧的至宝。”
师无忌点点头,道:“比如说镇魂玉。”
王胡子抬了抬眼:“没错。”
沈良觉似懂非懂,道:“这么说,无忌身上的连理咒,也是调动了这天地灵气和他自身之力了?”
王胡子道:“师无忌略有不同。我们常人一开始修法,对万物的五行灵力其实并没有直接的感受,对其属性的了解大都来自于经验辅助、书本记载或者对其生长环境的分析。但是师无忌天赋异禀,对事物的灵力有直接的感受,一件东西的五行和气场他能够用自身的灵识直观的感受到。所以他能调动的天地之气也更多,运用也能更加精妙。比如这连理咒,寻常弟子若要修习是非常的困难,而且不一定成功。但是师无忌却在短时间内学会了。”他转而看向师无忌,道:“你有此等天赋,若是专心研习玄门法术,定会有所大成。”
师无忌摇摇头:“玄门咒法太过玄妙深奥,我生性闲淡懒散,恐怕很难有机会静下心来钻研了。”
王胡子盯着师无忌若有所思,片刻道:“既然天赋异禀,定是天意使然,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一定有你发挥作用的时候。”
四人这样边行边说,倒也打发了时间,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乌云被雨水笼罩,如同一块暗沉的黑幕渐渐垂下,恰好此时,路尽头出现一所驿站,算好了南下的客人的脚程,不远不近坐落在此。
驿站还不小,招牌上有四个扭扭捏捏的大字“南水客栈”,客栈旁边围着一个院子,暗红色的木材颜色在一抹青色的树林边上显得有些孤寂。客栈的旁边是一汪湖水,水源在客栈后面的山上,流淌至此汇聚成池。池边放了些淘米、洗衣的器皿,看来是平时客栈里的人所用。远处山脚的另一边,似乎有一个小寨子,现在雨蒙蒙的看不真切。
客栈的前厅很宽敞,木结构的屋子里有一股潮湿的气味,柜台上点着一盏油灯,毕东亭率先走了过去,一个年轻男人趴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他的胳膊下面压着一本账簿,这个场面让他想起了前不久去栖凤楼,那也是这样一间旧旧的屋子,后面坐着一个目光阴沉的老者。毕东亭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师无忌,因为和他的结交,才让毕东亭对那座古怪的栖凤楼有了一丝改观。
“店家,住店。”他用力的敲了敲柜台,后面的年轻人似是受了惊吓,抬头的一瞬间眼中略有不悦。毕东亭却没有注意到,他见对方起来了,继续道“四间客房。”
“没有这么多,只有两间。”年轻男人擦了擦嘴,眼睛上还蒙着一层眼屎。
毕东亭闻言,往客栈里看了看,大厅里除了一男一女在一桌吃饭之外,并没有看见其他人,他碎了一句:“生意有这么好吗?”
在毕东亭付账的时候,王胡子三人已经找了一个空桌坐下,大厅里除了账房先生之外,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二,个子不高,挂着一张破毛巾,见他们三人入座后赶忙过来擦了擦桌子,态度比那位年轻的账房好多了。
“小兄弟,你们店里有些什么好吃的。”一路上王胡子对吃住都是颇有讲究,住店吃食都是所经之地最好的,如今出了南国无处可选,但也不忘问问对方店里最好的是什么。
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回答他:“那得看您想吃什么,您想吃的我们都能做好。”
“哦?”王胡子有些乐了,这么简陋偏僻的小地方,他实在不相信能有什么对他来说算得上一个“好”字。
“我想吃煮牛肉,你们这里可该有?”王胡子随口问道。
“有啊,不过得等久一点,店里没有牛。”小二收起了抹布站在王胡子身边,毫不含糊的回答他。
王胡子忍不住笑了两声,道:“那什么不用等呢?”
小二道:“客官看见门口的湖没有,湖里有白鲢草棒,还有团鱼,捞到什么,什么就来得快。”
王胡子点了点头,听闻南疆一带的百姓常用特殊的草料蒸鱼,他猜想那味道应该也不错:“那就给我们捞几条,在炒几个小菜,打两壶酒,会做鱼粥吗?”
小二忍不住凭空白了一眼,不屑道:“我到这儿这么久,就没有听过大娘不会做的菜。”
“小娃娃口气到不小。”王胡子道:“那就给我们煮一锅鱼粥。在烙几个饼,你们三个身强体壮,光喝粥可不行。”
沈良觉不由咽了咽口水,一来是赶路辛苦,他早已经饥肠辘辘,二则这几日王胡子带着他们吃香喝辣,让他胃口大开,当下满意的点点头,还忍不住催促了那小二两句:“快些上啊。”
这时方才被账房领上楼看房间的毕东亭从楼上走了下来,急匆匆的坐到了八仙桌的空位上,身子前倾着道:“你们说怪不怪,这么偏僻的小地方,居然客满了。”
“哦?”沈良觉回头四下看了看,视线在晃过那一男一女的位置时,那男的猛地瞪了他一眼,他赶忙转过头,咽了咽口水:“你们看那桌上那对男女,好是奇怪。”
背对着那对男女的师无忌闻言刚要扭头去看,却被他对面的王胡子叫住:“别看,那两个是河阳山八大怪之中的童颜双乖。”
师无忌虽然没有再回头,但他已经感觉到身后二人的气场,他会意起在神仙水酩酊酒肆遇见的另外两个童声双怪,这二人的武功应该在童声双怪之上。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这屋子里有一个很厉害的气场,他屏气凝神想要仔细感觉一下,却突然觉得十分头疼。
“无忌,怎么了?”沈良觉见他脸色不好,关切的问了一句。
师无忌只是摇头,他心里觉得很闷,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好,这几天他追着心里那一丝奇特的感觉,带着大家来到此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感觉却越发的让他压抑,如今甚至开始让他头疼。
这个时候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抬头看去,七八个商人打扮的人有说有笑的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们在大厅里拼了两张桌子,其中一个吆喝了一声:“小二呢,点菜!”
那小二远远的应了一句:“来了!”人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通往后院的帘子里跑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盆菜,急急忙忙的放在了师无忌四人落座的八仙桌上,也没交代半句,人就已经跑到商人那边去了。
王胡子到是没有和那小孩儿计较,看了一眼他端上桌的东西,一条红焖白鲢,上面果然堆杂着许多草料,一股辛辣的香气扑鼻而来。王胡子率先拿起了筷子:“尝尝吧,看看是不是那小子说的那么好。”
“王前辈。”师无忌却低声说到:“我怕姬三娘就在附近,我们还是不要吃这里的东西了。”
听他这样讲,毕东亭原本提在胸前的筷子又重新放了下去,王胡子笑到:“你们几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女人吓成这样。”嘴上这样说,他的筷子还是放了下去。
“无忌,你不妨四下转转,若是这里真有蹊跷我们也好做打算。”王胡子道。
师无忌点点头,看了看那账房:“茅厕在哪儿?”
那账房指了指刚才小二出来的帘子,指引他通往后院的方向。沈良觉拉住准备起身的师无忌道:“我也去。”
师无忌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我去就行了。”
沈良觉还是不放心,毕东亭却已经站起来一手把住了师无忌的肩膀:“我也尿急,走。”
说着二人一起往后院方向去了。二人离开不久,有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人穿着紧实的黑衣黑裤,皮肤也有些黝黑,高高的个子,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二十三四岁,进门时仿佛带来一阵热闹的响动,将原本驿站内的古怪的气氛一扫而光。
他走到屋内,一边拂去身上的雨水,一边打量其他人——大门外面,黑漆漆的屋外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此处的光亮,屋内其他人恐怕还不知道,就在方才这男子进屋的前一刻,这家驿站已经被包围了。
“你是这儿的小二?”黑衣男子说话的声音也是朗朗的,那十几岁的小二点点头,这就走过来要招呼他:“打尖还是住店,可要尝尝店里的招牌菜剁椒鱼。”
那黑衣男人手指敲打着柜台,对小二道:“剁椒鱼就不上了,给我来一道‘南国无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