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陀山上,一只疾风鸟从黄昏的红云下划过,如同一颗陨石,坠入了阴阳门后山一间客房外,恰好被刚从前山学得连理咒回来的师无忌发现,将它抓住。他从鸟身上取下一张薄薄的娟纸,师无忌皱着眉看完了娟纸上的字,踌躇了许久没有动。弟子居前,山头夕阳余辉染红了整个平台,年轻弟子的嬉笑的声音从风中吹了过来,石板路上的几片落叶纷纷起舞飞扬,与他擦肩交错。今日王胡子告诉他,他只差最后一步,就可学得连理咒。自己果然是那天赋异禀之人,但此时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师无忌,我还有一事必须告诉你,连理咒原本是根据传声术和情蛊所改,学得之后可能会对人有有些影响。”王胡子在今日学咒结束后,很郑重的告诉自己这件事。
“连理咒通连理,移情不能、忘情不可。你和姬三娘之间,可能会因为这咒术产生某种特殊的情愫。明日过后你就能彻底入此咒,你需考虑清楚。如今你和那长乐姑娘情投意合,但此后你的心意,恐会有变。”
“不会的,没有什么能左右我对长乐的心。”师无忌摇了摇头,他不能因为这一丝可能,对李风云见死不救,何况他对长乐的情真意切,他对自己有信心。
将楼贴拽在怀中,吐出一口闷气,终于敲响了长乐的房门。而这时的长乐正在睡梦中酣畅遨:游梦中山脉巍峨,云雾缭绕,四周一片虚无荒无人烟,突有巨龙从山谷深处一飞冲天,闪闪鳞片在苍穹下发出灼人心神的白色光芒,龙鸣震天!
突然,一阵叩门声响窜进了她脑中的虚妄世界,醒来如同穿越了不同时空,只觉心中一阵怅然。
“长乐。”
还好,耳边是师无忌柔和的召唤,原本的失落顿时一扫而光。赶快跑起来打开房门,脑袋昏昏沉沉的,见师无忌站在门外,身后天色暗淡,已经分不清早晚。
“什么时辰了?”她揉了揉眼睛,却打不起精神。
“太阳都快下山了,真能睡啊。”师无忌盯着长乐昏黄的样子,啧啧“赞叹”了两声,而后人已经走到屋内。长乐一边说,一边合上房门:“这几日你都在王前辈那里学习咒术,我独自将关陀山上下都逛了个遍,今日实在是无所事事了。”说着,她已经走到床头坐下,依着床沿,眼睛一张一合。师无忌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他手上拿着一个锦囊,打开来里面还有三个小瓶子。
“看,这是给你的。”他拿出一个摊在手上,长乐接过去打开瓶塞,里面铺着棕色的粉末,上面趴着两只白色的小虫子,背上长着甲壳,有珍珠一般的光泽:“这是?”
师无忌道:“这叫剪不断,是我根据楼中追风坠和疾风鸟的原理,加上这几日在王前辈那里学来的连理咒制成的。这种虫子飞得很快,它们原本公母两只从不分离,而现在它们若是分开,不管分隔躲远,母虫都会飞到公虫所在的地方。”
师无忌道:“你若是将公虫丢在某人的身上,在需要的时候将母虫放出来,就能跟着它找到那人。”
他打开一个瓶子,他将里面只有芝麻大笑的公虫放在长乐身上,道:“而这公虫,是会认人的,一旦粘上你,就会一直跟着你,除非重新把它装到这瓶中,与母虫和药粉一同养上些日子它才会将你忘了。”
他走到一边,将母虫放了出来,那母虫比公虫大许多,芸豆大小,还闪着珍珠光泽,只见它探头探脑从瓶子里爬出来,而后闪忽闪的就朝着长乐飞过来,与那母虫一道钻进了长乐的头发里。长乐使劲的甩头,却不起作用。师无忌走到她跟前,在她头上仔细寻觅一番,总算找到已经合二为一的两个小东西,而后抓起那只大一些的母虫,放进了瓶子里,却将那公虫重新放回长乐身上,道:“时间仓促,就只做了这三对,我想你那踏月凌风的本事若是在有追踪帮手定是如虎添翼,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在给你多做一些。这只母虫就留给我了,若是你走失,我放出它也好找到你。”
长乐点点头,从师无忌手上接过锦囊,爱惜的将剩余的两对剪不断藏在了腰间。随后她挠了挠脑袋,却没有发现那虫子所在:“我不会把它压死吧?”
师无忌哈哈大笑两声,走到窗边推开房内窗户,空中的霞光更红,外面门中弟子的嘈杂声也渐渐大了起来,也不知长乐这几日被这声响吵闹有没有睡好。想到这儿他突然有些怅然的皱了皱眉毛,心中有种强烈却难以言语的失落感。
他又吐出一口闷气,而后从怀中拿出一张薄薄的娟纸,回过身走到床边递给长乐:“刚才楼中传来的密贴,五倌要你去。”
长乐展开楼贴后,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五倌是栖凤楼的主事,她派来的任务他们不可不办。师无忌也恼她所恼,脸上却笑着:“我明日就要出发了,你自己返回楼中,注意安全”
“怎么这个时候有任务,五倌明明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找姬三娘?”
“不是还有沈良觉吗?”师无忌笑了笑:“真有什么事,他也会治好我的。”
长乐眉头一拧,更加担心了,师无忌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宽慰的朗笑道:“我们长乐该不是担心姬家姐妹如传言一样美艳,怕我丢了魂被她迷住吧?若是这样,那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我也担心讷。”
长乐微微舒展了眉头,却还是不能安下心来,只好反复叮嘱师无忌,叫他只管帮阴阳门找到姬三娘大致所在,切不要以身犯险。
朝都三王爷府,太叔毅的轿辇才走到街角,府中的官家翁昇已经恭恭敬敬的等在门外了。等太叔毅一脚迈出轿子,他已经扶住了太叔毅的手,对方落地后他又恭敬的将手收了回去,微微弓着背,走在太叔毅后面。主仆两一前一后一举一动都十分默契,其余人连同那个和太叔毅如影随形的刀疤脸叶赫都自觉的退到了后方,与他们隔开了距离。
“王爷,里面有位客人,我想您可能想亲自见见,所以将他带到了偏殿。”
“嗯。”太叔毅这几日脸色更加苍白了,人也有些疲乏的样子。
“大统领派人来过,说王爷让他查的那个人,毫无头绪,就如同凭空出现一样。而且此人身手太好,他手下的几个精英都没法近身。”
太叔毅不由步伐一滞:“呵,最近倒是冒出来不少高手。难怪皇兄和千落都尊那人为先生。”
二人进了院子,院前入户就是一汪碧水,太叔毅伫立在池水旁,水中倒影着林群的假山,太叔毅视线落在倒影之上。
翁昇道:“火莲花一事,副统领那边也让人去栖凤楼调查了,只是栖凤楼一向拿钱办事,似乎并不清楚寄贴人的身份。阴阳门那人,确实是中了仙子笑的毒,副统领已经确认过,确定不是我们的人下的手。”
“下毒的恐怕和发帖的是同一人,他留下李风云这个棋子,将矛头引去姬三娘和圣域门那边,莫非是知道他们与我有所牵连?”
“这三年我们和圣域门少有来往,但之前的事......”翁昇低头想了想,太叔毅的在江湖上的势力已经渗透很深,圣域门却不在他的势力中。这些年他们仅有的来往,也不过是在姬三娘手下买过一些影子军适用的毒药而已。可是在三年前,太叔毅和圣域门之间发生的事,却让太叔毅一直和圣域门有着某种默契。
“圣域门和那群江湖人士,都不可能知道焰赤山一事和本王有关。”太叔毅此时并不相信设局的人会拐个弯的隐射自己,但那边先是抛出镇魂玉,现在又挑出圣域门,这些事都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说是针对自己,这法子未免太迂回,而且看不清用意;若说不是针对自己,那此人是有什么目的?难道真是要搅一池水,浑水摸鱼?
“先静观其变吧。”太叔毅有些头疼,朝中的权谋和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他丝毫不会担忧,唯独牵扯到镇魂玉,他不敢掉以轻心。
翁昇却摇头道:“王爷,我们切不可尽管其变。此事只怕已经吸引了多方的注意,我们也应该做点什么。”
太叔毅笑了笑,自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此时他若是表现得太过镇定、按兵不动,反而是露出了马脚。既然有人搅混水,那他也得随着这趟水搅动起来才行。他道:“你去安排吧。”
池水侧面的偏厅门敞开着,由此看去,一个穿着灰衣的男人五体投地恭恭敬敬的跪在前厅,太叔毅嘴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道:“他来了多久了?”
翁昇道:“过了晌午就来了。”
太叔毅徐徐上前,绕过前院的回廊和假山,走入偏厅内,扶起地上久叩之人。一个长相平庸的中年人抬起头来,他笑容里含着谦卑,让人莫名的觉得亲近可信。
“朝都商人玉睚词,参见王爷。”
“玉老爷久等了,我要的东西可找到了?”
玉睚词赶忙从怀中摸出一个随身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手掌大的玉石,玉石中间却有红色的液体流动,他道:“王爷,这块血玉是我近日花高价从北国寻回,其通体流光世间罕见,特来献给王爷。”
太叔毅仔细看了看那块血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道:“好,皇兄的寿辰以此稀世珍宝为礼,再合适不过,玉老爷帮了我大忙了。”
玉睚词只是谦卑的颔了颔首,道:“能为王爷分忧,是玉谋的福气。”他这话说得没错,如今太叔毅权倾朝野,能得到他的召见,对于一个朝都富商而言,的确是福气。但他也许不知道,太叔毅并不是因为这块血玉才召见他,太叔毅之所以对他另眼相看特别扶持,完全是因为他手上有一件自己需要的东西:北阳木。
这种树木是北国前大祭司培植出来的,唯一可以代替火莲花抑制镇魂玉寒气的东西。但这种木材只在北国皇城一带有所种植,太叔毅找了许多方法都未能寻得此木,最后找到了这位朝都富商玉睚词哪儿——玉睚词名下有一所奇货居,传说只要是买家想要的东西,就没有他奇货居弄不到的。果然,他派出的人在玉睚词手上买到了北阳木,为了这笔交易可以长期进行,也为了能扶持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商人,太叔毅才以其他理由接见了他,算是和他有了交道。不过这些原因,这位沾沾自喜的商人是不会知道的。
太叔毅将玉石放在手上掂了掂,润泽的质感和流动的红色液体让它看起来价值连城又充满奇幻。太叔毅十分满意的样子道:“早就听闻玉老爷的奇货居无奇不有,这块巨通血玉我早已有所耳闻,只是似乎一直被北国一位权臣占据,我也未曾一见,今日玉老爷居然能将这块玉得到手,果真是名不虚传。”
玉睚词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自谦:“王爷身份尊贵,有些商人之间的手段自然是不屑的,商贩之间可没什么国界之分。只一个利字,不管是南北,只要有利可图,自然有人愿意帮忙。”
太叔毅知道他说的有理,商人之间的往来,往往比他建立的权利的触角更加牢固。太叔毅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他没有多问,将视线从新放到了玉石上,好像真的很喜欢那块血玉似得。
玉睚词道:“王爷,奇货居偶尔能得一些稀奇的宝贝,如果王爷喜欢这些东西,日后我得了新鲜都第一时间给您送过来看看。”
太叔毅温和的抬起眼,道:“好,日后你便多来走动,有什么事情和翁昇交涉。”
随后他拿着那块血玉,欣然离开了偏厅。回到书房后,他随意的将那块价值连城的血玉放在了一边,再没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