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门的掌门林义棠是在得知李风云中毒之后第一个赶到阴阳门的人,林义棠饱经岁月的硬朗脸颊上落着浅浅的沟壑,可一袭飘逸的白袍还是让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只是一开口却多少听得出他性子里的急躁,他总是语速很快,一个字追着一个字:“我早就说过圣域门亦正亦邪必定会成为江湖大患,我多次向智和方丈说起此事,他却总说“江湖广大,方纳百川,圣域门虽然行事极端一些,却也并未作出什么背离大义之事,不可说为邪教”如今姑息养奸弄出这等风波,看吧!早听了我说的,也不至于让他们嚣张至此!”
顾昭华处事一向严谨,被林义棠的急躁一衬托更显得沉稳,他也不知风云中毒之事是如何传出去的,就连自己也是昨夜才从沈良觉那儿知道风云所中之毒是姬三娘的仙子笑。他站在阴阳门大殿中央,眼光随着林义棠的踱步微微的晃动:“智和方丈说得对,而且此事尚未调查清楚,风云也还在昏迷,具体如何还不好往下判断。义棠,你也是一派之长,怎能如此浮躁处事?“
千机门和关驼山隔得不远,平日来两派走动频繁。林义棠的处事作风没少被顾昭华说教,林义棠虽然性子急,但却也听劝,可这一次却吃了火药似得,丝毫容不得半点反对说辞:“顾昭华啊顾昭华,你不是一向最宝贝你那大徒弟了吗,平日是谁一老在我耳边夸奖他为人如何正直。如今别说是为了武林正道,即使为了你那爱徒,你就该想方设法铲除了那魔教!”
顾昭华难得的提高了语调,他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李风云的事情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要声讨圣域门,也需要冲长计议。你我各居大派之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随着舆论乱了阵脚,当今武林沉寂已久,各路人马如同久饥饿汉,如今闻有风声蜂拥而至,说是为了江湖大义,却有多少人心有旁骛,你如此莽撞行事,当心是助长了歪风邪气而不自知!”
林义棠性子虽然急躁,却不是不懂道理的莽撞之人,听顾昭华这番说辞也确实开始犹豫,不过那犹豫也和他的语速一样匆匆忙忙,稍纵即逝。片刻之后,他就为顾昭华的态度感到烦躁起来,急冲冲往前迈了一步道:“好好好,你不管你徒弟死活我不怪你,我可不能不管我门中弟子的下落,我定要将此事追究到底!”说完便急冲冲走出大殿。正巧大殿外一人与林义棠擦肩而过,两人一个怒冲冲一个笑盈盈,对看一眼算是打了招呼。等林义棠彻底消失在大殿时,后来者才走上前来与顾朝华说话:“师兄。”
来人一袭黑白道袍,走路时拎着袖口,举手投足都一副大师的模样。顾朝华这位师弟王胡子虽然尽得真传,但却偏偏扭在了一个“利”字上,一身好本事却都成了谋利的手段,这些年在门外奔走,与各路官商往来频繁,如今更是常年住在朝都,听说还成了三王爷太叔毅的座上宾。
久违的师兄弟二人却并未流露多少相见的喜悦:“师弟回山,我竟不知呢。”
王胡子道:“刚到,和姓林的前脚后脚。”王胡子自打与朝中权贵走得近,就根本不把江湖中各位掌门放在眼里。顾朝华皱了皱眉毛,已经懒得说他。王胡子也收敛起笑容,问道:“风云如何了?”
“你是何时知道风云中毒的事,这么快就赶回来了?”顾朝华盯着王胡子,眼神略显锐利,但王胡子却一直眉头深锁,他想起王胡子一向也是十分疼爱风云,这才收起锐利的目光转身摇了摇头,王胡子与他同步往大殿后走,二人就李风云的毒聊了几句,正巧走到大殿后平台时,碰到师无忌和长乐二人迎面而来。两个晚辈站在一旁,王胡子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继续和顾朝华聊着自己的话:“这么说来只要找到姬三娘,风云的毒就可解了?”
顾朝华“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师兄,你可记得门中有一门叫连理的法术?”
顾朝华本想给他介绍一下两个救回李风云的年轻人,被他这样一问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记得,我还记得那门咒术可以让施咒人感应到被施咒人之所在。你是说......”
王胡子点点头。
顾朝华道:“只是那门咒术出自仙法一侧,三界封印后这些仙修之术也被门中荒废,已经没有弟子修习。”
阴阳门中咒法千万,顾朝华却能将荒废之仙术一门都记得清清楚楚,王胡子心中感叹:当年二人学艺,自己靠的是天资聪颖,而师兄靠的是刻苦专研,过了这么多年的历练,哪怕在这些小小细节上他二人依然难分高下。
王胡子道:“师兄,如今之计,也只能死马做活马,你将门中聪慧弟子找来,我来传授他们连理之术,也许有天赋异禀者能领会其中奥妙。”
顾朝华有些诧异:“师弟你修习过连理咒?”
王胡子笑道:“不错,别看那咒术作用不大,可修习一番却能极大的提升自己的感知,可惜虽然我天资卓越,但始终只是凡夫俗子,若能遇到天生感知极度敏锐、五行洞察天赋异禀之人,要学会当初这门修仙法术并非不能。但此时此刻我已能用毕生所学阵法,暂时提升一人的感知,造就出这样一人来,学得此咒,方能找到姬三娘。”
“不行!”顾朝华道:“强行突破境界提升感知对人损伤极大,恐怕到时候风云还没好,我就又要损失一名爱徒!”
“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拘于这些困惑?门中有那个弟子根骨心性比得上风云?救他一个牺牲一人又何妨?现在只要找到姬三娘的生辰八字,这件事是可以办成的!”
顾朝华与王胡子一来一往的讨论越发激烈,师无忌二人站在一旁听得也着急,当王胡子说道五行洞察天赋异禀时,两人心中都是一顿,都有些机缘凑巧的感觉。
顾朝华当然明白,他门中弟子数百,可要说根骨最好天资最佳的恰恰是毫无修为的李风云,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去交换。二人的对话在顾朝华的愤怒中停歇,王胡子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两个年轻人,这二人到都是眉清目秀,看面相就是心思铮亮为人正直的角色,倒是和向来以“端正”自居的师兄很是合拍。王胡子再继续打量,却发现许多有趣的细节,以其中女子为例,她手上带着的五行石,是调节阴阳之用,在江湖上也许多人佩戴,可她所带的五行石搭配恰当,与女子阴柔体质结合更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这等精妙组合,想必是出自与他相当的高手。
而就在此时,师无忌在踌躇一番后,终于开了口:“二位前辈方才所说的连理咒,是何物?。”
顾朝华解释到:“以往三界尚未封印时,我们阴阳们中弟子借三界之大灵气修炼玄法仙术,修仙弟子常常在三界各处历练,三界之大,包含之广让这些历练弟子往往一去就是数十年之久,行踪难定。当时门中不少男女弟子情投意合,难以忍受长久的分离,于是有人在原本传音术的基础上发明了连理咒,可让入咒的两人心神互通,相互感应。这种咒术十分简单,若是换做当时的弟子,不下三日就能学成,但如今三界封印,人间修炼已经不能借用仙冥之气,要修炼这则仙法,除非有人天赋异禀,感知超强,兴许可以成功。”
王胡子此时补充到:“修仙弟子开了七窍,感知极强,所以才能辨鬼神,通阴阳。我们阴阳们中最精妙的学问都在其间,可惜……三界封印,终于让众生变成井底之蛙,不知天上有神明死后有鬼君。”
顾朝华知道王胡子在这个事上纠结了许多年,他总怨生不逢时,以他的天资,若是在当时修仙学法,不定能得何等神力,也许还可飞升为神。不过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空想。他年轻时还多次和自己争论,说那封印三界的人是私心大过慈悲,说什么给人界安宁,不过是彻底切断了登仙之路,让神界甩开了人间这个累赘。
顾朝华不是不向往神通之人,但他却不赞同王胡子的私心:三界若不封印,对他和众多阴阳门弟子来说也许是蹬仙有路,但对更多平凡之人来说,妖魔混战神鬼相争的人间,只会是一场莫大的惨剧。
乱世封神,是神的无奈。
二人的思维,都被王胡子一席话拉出的主题。师无忌和长乐却在掂量着自己心里的秤砣。二人面面相觑却又心照不宣,最终师无忌开口说到:“二位方才说的连理咒,可否让在下一试?”
短短几日的相处,顾朝华却能将师无忌的心性猜个大半,他知道对方不会随意有此建议,故而认真问到:“师少侠,你可知,学习仙法若是不得感知,那是绝无成功可能。”
师无忌道:“若是失败,是否会有损伤?”
顾朝华和王胡子相视一眼,王胡子摇了摇头,顾朝华道:“这倒不会。”
师无忌笑到:“既然如此,不妨让我一试。如今的情况,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也好。只是我并非阴阳门中人,学习贵派仙法,也许……”
顾朝华仔细想了想,而后又看了看王胡子,王胡子道:“既然这样,就让这小子试试吧,我再找几个弟子一起学,没准有人开窍呢?”
顾朝华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道:“但你绝不能强行提升他们的……”
“师兄不放心!大可亲自教他们。”没等顾朝华说完,王胡子就打断了他,随即对师无忌道:“你们先回去休息。等我选好了弟子,就让人叫你过来,至于姬三娘的生辰八字……”
顾朝华道:“沈大夫兴许知晓。”
南国锦州城外有一处特别的庄园,那庄园从外看去平凡至极,青砖灰瓦,朴素不已。但若一走进院内,则会发觉其间别有洞天。青色的院墙上用五彩的宝石镶嵌成了怪异的符文,这些数百年前的法阵此时已经没有了它原本的作用,化为了一种图腾,守护这这座院子。院子的主人海悦是青石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富商,他对法术符咒并不在行,这些雕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提醒罢了。
一辆马车从小路进入了庄园,车内无人,但随行的四个车夫却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还不止,这一路上他们四人所在明处,而暗处保护这辆马车的人具体有多少,他们自己也不清楚。马车入院后,便有护院提着木棍跑过来,车夫将车内的箱子卸下来。然后两个护院架着箱子,朝后院库房走去。那箱子里装的,就是今年要在南国售卖的昆山精魄。
海悦和随从听见动静,知道马车到了,他在厅内的太师椅上轻咳了两声,却并不关心那一箱昆山精魄,而是暗暗道:“看来东亦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黑袍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他的头发随意的披散着,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让他整个人仿佛照在一团阴影里。
“东亦,真快啊。“海悦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说话时嗓音尖锐,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他支开了方才侍奉的随从,与黑袍男子单独相处。
那黑袍男子低着头,走到海悦身后站住,没有半点多余的语言和声响。
“怎么样东亦,确实是仙子笑吗?”
“是”
“哦。”海悦已经料到如此,所以语气也毫无起伏:“阴阳门的人没有发现你吧?”
“没有。”
“那就好。”海悦将手放在膝盖上,双手和在一起搓揉着:“是圣域门在做这件事吗?”
黑袍男子安静得如同一件摆设,海悦的话就像他的自言自语一样,徘徊在宽敞的厅堂内。
海悦皱了皱眉,双手从摩擦变成了互相挤压揉捏:“圣域门没了那个人,也还不至于这么笨吧?那为何有人要将此事推给圣域门呢?东亦,你说呢?”
海悦说完,那黑袍男子却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他倒是习以为常,站起来捋了捋自己的衣袍,朝屋外走去。
翌日清晨,朝都皇城大殿,二十四根四人才能环抱的鲜红色房梁上,四十八条金龙嘴衔明珠盘旋而上栩栩如生。挑高的屋檐顶部,各种宝石嵌在金砖中托寸着一颗巨大的如同浩日一般的昆山精魄。这种极其珍贵的宝石精魄发出耀眼夺目的火焰状光芒,让大殿就算在无月之夜不明烛火也能亮如白昼。
百官穿着清一色墨色绸缎长衫跪坐在殿内,除去大殿正上位的两个人外,殿内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自己跟前的地板上,灰白的地板上铺陈着昆山精魄的光芒,散发着柔和的淡黄色。而大殿之上的两人,一个是南国皇帝,大殿正上方千石龙椅的这一任拥有者太叔岚廷,他脸上有淡淡的胡渣,四十出头的模样,一袭尊贵的金黄色龙袍加身,周身佩带着延年益寿的奇特宝石,头上一顶高高的皇冠上珠帘璀璨,他单手支在千石龙椅上,眼睛一会儿盯着百官,一会儿盯着他身旁的另一个男人:此人一袭白色锦衣站在他的左侧,他碧白色的衣服上暗黑的丝线绣着一只展翅鲲鹏,那鲲鹏两眼锐利如鹰,落在他衣襟的左胸处俯瞰群臣,而他自己则是一脸的温润,仿佛一块润玉一样通透安详,他不看百官,而是盯着自己的手指打量,眼神带笑,似乎自己的手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此人是南国皇族、当朝皇帝太叔岚廷的三弟——三王爷太熟毅。
殿下百官已经跪拜了两个时辰,却无一人上奏,太叔岚廷却一改往日急着下朝的作风,在大殿上无声做了许久,不知是在考验百官的耐心,还是他自己的耐心。
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此时已经在偷偷的挪脚了,那一阵阵麻木过后让人抓心的回血的酸胀感,让人咬牙切齿。
三王爷太熟毅此时总算“观赏”完了自己的手掌,他抬头看了看百官,脸色是一如既往的和悦,微微回身低头,对身后自己的哥哥道:“陛下,今日天色已晚,若无他事,就散了吧。”
太叔岚廷闻言,立马从龙椅上蹭了起来,左右舒展了一下筋骨,又扭了扭脖子,群臣见状也都松散起来,朝堂内这才熙熙攘攘有了些声音。而就在此时,太叔岚廷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龙椅前,叉着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一切嘈杂消失无踪:“哦对了,差点忘了,朕今日有一事要宣布。公输简听令!”
一群原本已经放松的大臣被太叔岚廷猛地一点,几个年纪大的差点闪了腰。那被点名的公输简,官职刑部尚书,一脸横肉,拱着背走到殿前跪下,听太叔岚廷道:“最近江湖上似乎不怎么太平,朕昨夜冥思苦想,决定设立一个江湖事务司,就在你刑部管辖吧,江务使我也已经想好了,就是我的那位武术先生,你在刑部给他腾个地方,过几天我让他去你哪儿报个到。”
太叔岚廷说完之后,便整理衣袍往殿外而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被自己甩在身后的太熟毅,道:“皇弟,我看你这身板弱得很,我那武术先生武功高强,你得空跟他练练。”他说话时笑嘻嘻的,举手投足、回头迈步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天子威仪。待他走出大殿,百官却任然跪在地上没有动弹,连太熟毅都愣在原地奇怪了起来,可很快他那副安抚人心的笑容又从新挂上他的脸颊:“照陛下吩咐即可。”
“是。”公输简这才恭敬敬说了领旨后的第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