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长乐刚起,院子就传来一阵嘈杂。她寻声觅去,只见后院儿花园里宇文魄负手而立,眼睛时而看地上的花草,时而看向地上那个孩童——一个锦衣华服的龆年男童跪在花圃旁边,那孩子眉眼清秀,但表情却很执拗,嘴里说着:“宇文先生,求求你,收我为徒吧!”
“哎哟殿下,您快起来吧,这…….这……”眼下说话的,是站在男童身后的一个公公,他的手做着要去扶起男童的姿势,却又因为胆怯迟迟踌躇。
这不经意看去,宇文魄与这两人,仿佛不再一个画面里,他还是一脸淡漠,驻步时衣袂随风微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
等那孩子说完,他道:“五殿下,我已经跟你说过,我的武功太过狠辣,你个性开朗、养尊处优,这种环境下,你是学不会我这一身武功的。”
那小孩儿是皇帝太叔岚廷的第五个儿子太叔祁宣,他听完宇文魄的话并不死心。他可不知道什么是狠辣,他只知道,眼前这位宇文先生,是除了他大皇姐太叔千落之外,他第二个敬仰的人:“先生你撒谎,大皇姐曾经说过,在你的指点下她的功力进步不小,既然如此,你只要肯教我,我也一定会进步神速的。我虽然是皇子,但……但我不怕吃苦,不信先生问他!”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公公,对方唯唯诺诺的点头:“是是,五殿下是奴才见过最能吃苦的人!”
太叔祁宣倒是伶牙俐齿,好一翻自荐,连长乐都有些心动,但宇文魄一直面不改色,良久又道:“五殿下,眼下我还有要事在身。你若执意想要拜师,就再等等吧。”
说完,他彻底撇下那双滔滔不绝的主仆,朝着长乐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一双眼睛直视人从不闪躲,却让长乐心里打起鼓来,低下头避开他。见他走到自己跟前,从怀里摸出几样东西——是昨夜长乐从身上卸下来放在浴池边的随身之物。里面还有师无忌给她的装着剪不断的白瓷瓶子,她一时有些慌张,抬头打量宇文魄,对方却丝毫没提起手上的东西:“你收拾一下,一会儿随我出门。”
宇文魄和自己说话时,总是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长乐一时还没有习惯自己仆人的身份,不过五倌既然让她隐匿在此人身边,那自己也只好听凭差遣了。
至于那主仆二人,也很快离开了,虽然太叔祁宣这次又拜师失败,但他却越发的开心起来。
初秋的朝都城还是一片翠色,城内多是四季长青的树木,偶尔有几颗挂着几片黄叶,摇摇欲坠如同蝴蝶掉在枝头一般。长乐对朝都的街道并不熟悉,她原本就不是在弄巷中找路的好手,一身登梁上瓦的本事,让她早就不拘泥于屋舍勾勒出的条条框框。不过眼下她却特别小心的压制这自己轻盈的步伐,她的轻功已经渗透到她日常的举手投足间,这在她掩藏身份的时候,是十分不利的。
好在宇文魄一直走在她前面,丝毫没有关心自己身后这个小心翼翼的“尾巴”,二人就这样不急不慢的穿梭在朝都宽敞的街道上,眼见着到了一个院子前——长乐看着眼熟,一直到看见大院正门的匾额,她才知道这里就是她先前翻墙来过的朝都刑部了。
宇文魄驻步侧身,等了一下掉在身后的长乐,而后他问了一个让对方哭笑不得的问题:“你叫什么?”
“先生,我叫常喜。”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说罢,他就转身要往刑部里走。突然,一个尖锐刺耳大吼大叫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宇文魄!”
显然宇文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语气叫出自己的名字,他明显的疑惑了一下,侧身看见一个毫无印象的尖嘴猴腮的男人笑嘻嘻的朝自己走来,嘴上还说着:“总算是又遇到你了。”
宇文魄蹙了蹙眉,思索着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男人。随后却见那尖嘴猴腮的已经走到二人更前,确是对着自己身边的常喜说到:“这人是谁啊?吵架啊?”
宇文魄却似乎明白了什么,眯起了眼睛,嘴角不自觉的挑了挑,自顾自的喃喃了一声:“宇文魄?”
长乐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她瞪了一眼坏事的魏兰香,也不敢去看一旁的宇文魄。
魏兰香笑脸迎着二人,没心没肺似得又问了一句:“宇文魄,这谁啊?”
谁知此时,宇文魄“哼”的冷笑了一声,好像看笑话一样等着长乐作解释。
长乐瞪了一眼魏兰香,道:“魏捕头,你别再叫乱叫了,我不是宇文先生。这位才是……”
魏兰香张大嘴“啊”了一下,上次火场救人之后他就一路跟踪长乐,见她最后回了皇城才几乎肯定她就是宇文魄,但他“啊”了半响,也没出声,最后却笑了出来:“哈哈哈,难怪你一脸拉不出屎的样子。你既然不是,怎么不早说呢,又怎么会住在……”他适可而止的停住,因为真正的宇文魄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朝刑部内走去了。
“好臭的脾气。”魏兰香不由岔开了话题,长乐赶忙接住:“是啊,宇文先生的脾气的确不好。魏捕头,你刚才太莽撞了。”
“不是你说自己是宇文魄的,我怎么知道叫错了人。”魏兰香笑嘻嘻的说到:“那你又是什么人?”
长乐见宇文魄已经走远,道:“我只是侍奉宇文先生的小太监,上次来刑部替先生取东西,身上也无任何凭证,未免多生事端,所以才没对魏捕头说明。”
“哦?”魏兰香虽然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但长乐还是觉得这个人心思是缜密的,否则也对不起他第一名捕的称号。但不管这一番说辞是否瞒过了他,至少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魏兰香摸着下巴,仔细打量起长乐,道:“上次天黑都没好好看看,没想到你长得这么秀气,像个娘们儿似得。”
长乐不否认的笑了笑,他二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共赴火场救人之事,让他们心中对彼此都颇有好感。
长乐想起魏兰香在火场中被一块房梁砸住,问:“魏捕头的伤好了?”
魏兰香笑道:“没有,包着药呢”他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伤,而是问:“你有这一身的轻功,干嘛入宫做太监?”
长乐婉尔一笑:“魏捕头见笑了,宫中身怀绝技的公公可不是少数,我算得了什么呢。”
她这话说得没错,宫内的太监并非只是服侍人的奴才,他们中许多人就是因为有一技之长才被选入宫,个别年少就进宫的,还会被送到专门的地方教授文武技艺,其中不少拔尖的,确实也十分厉害。但魏兰香一双细长的眼睛却还是审判一样的观察着长乐,长乐是一个可疑却不可恶的人,也由于轻功上的旗鼓相当,让他对这个清秀的小太监多了些关注。他心里的盘算也丝毫没有浮现在脸上,反而是话锋一变,轻笑道:“你这样的人才,若是放在刑部,做了我的手下,做第二个朝都名捕,也不是不可能的。要不我去想想办法把你弄出来,我亲自带你入门如何?”
这位朝都名捕的思维跳跃得太快,长乐苦笑一声:“魏捕头别开玩笑了,我入宫前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不过天生跑得比别人快而已,做捕快抓人,我是想也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想的,不如再让我试一试你的轻功再说。”魏兰香心中最起疑的,是如此了得的轻功,绝对是修习的上乘轻功身法,这可不是随便一个小人物就能有的机会。于是他上前一步,竟然在大街上和长乐追打起来,成心要再探一探这小子学的究竟是哪路轻功。
长乐被迫和他一来二往,过了有数十招,魏兰香突然惊讶的停了下来,满是诧异:“这怎么可能,你竟然练的是百足步?”
长乐深怕魏兰香又动手,赶忙躲到一边,远远的才问他:“什么百足步?”
魏兰香情绪有些激动:“百足步!市井间最普通的脚下功夫,百足步!你竟然学的是这么普通的轻功?这样低等的轻功,甚至可以说连轻功也不算,只能说是一种技法!这......”
长乐一头雾水,自己明明练的是踏月凌风步,她可不知道什么百足步。
魏兰香这时是彻底相信长乐所说的她只是天生跑得快,这种百足步是市井间下脚力的老百姓中流传的一种技法,能让人走得比寻常人快一些,若非要把它算作轻功,那也是最低等最差劲最没有提升空间的轻功了!他又惊又喜,这是一块璞玉啊,是人才是胫骨奇佳的人才啊!
“你竟然能将百足步都练到这么快的速度!你若是学了上乘的轻功,那不得飞起来?”他激动的上前俯冲一步,而后抓住长乐的肩膀摇晃:“这样,你拜我为师,我把我的轻功交给你,你的天赋配上我的绝顶轻功,以后这江湖还不任由你驰骋?”
长乐哑然,今日也是奇了,一大早的遇到一个疯狂想拜师的,现在又遇到一个使劲要收徒弟的。这位神捕是疯了吗?正当她一头雾水时,旁边的空气却骤然一冷,宇文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刑部门口,手里摆弄着一份折子,眯着眼睛看着二人。
长乐急忙挣脱魏兰香,踱步到宇文魄身侧:“先生。”
魏兰香被宇文魄的气场压制着,也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门,对长乐道:“诶宇文……”刚一开口,发觉自己并不知道她叫什么,眼看真的宇文魄在此,再这样叫她也不太好,于是他改口:“小子,你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有什么事随时来刑部找我。做了捕快自由自在,也不用看人脸色,多好。”说完他狡黠一笑,绕开堵在门口的宇文魄,从围墙入了刑部。看来脚下功夫好的人,都有这个毛病。长乐肺腑一笑,却被宇文魄看在眼里:“轻功不错。”
长乐点点头:“魏捕头的轻功却是不错。”
“我是说你。”
此话一出,长乐立马觉得背脊发凉。宇文魄说完之后就朝街上走去了,长乐还停在原地,观察他的背影,自己这一连番的出了纰漏,他竟然也不多问,这个人,总是给人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之后二人又在城里走了许久,却并没有回宫,而且眼看着都已经到了出朝都的城门口。
“先生,我们还要去哪?”
宇文魄也不做声,将手上的折子递给她。她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着拗口的公文词藻,大意是:“江务使宇文魄……主持无相派掌门甄选!?”
她抬头追上宇文魄:“先生,我们这该不会是要去无相派吧?”
宇文魄点头。
“可……”她和宇文魄二人两手空空:“该不会就这样启程了,我们什么也没准备啊?”
“缺什么路上买吧。”
“……”
宇文魄瞧了一眼长乐手上的折子道:“收好它,到了还得用。”
面对宇文魄的态度,她实在也哑口无言,不过好在此行是要前去无相派,至少不用继续留在那个枯燥的皇城了。
宇文魄也没在理她,自顾自的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