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日落时,朝都城上空又飘来好一片乌云,黑压压的罩住半亮的天幕,不时的还有轰轰声从乌云里传来。
似是要下大雨,却老久也没动静,反倒压得城里一阵闷热。
朝泰大街上有好几家装潢豪华的门面,一眼看去峻宇雕墙,极尽奢侈富丽。远远的有一台轿子从太平街方向而来,停在了玉味轩的门口。轿子里下来一个长者,独自走进了玉味轩。他穿着朴素,并不显眼,此刻正是饭点,玉味轩里从来都是宾客满堂,今日也同样热闹。长者一直走到玉味轩二楼,推开了一间包房的门。这门是虚掩的,正是在等他。门内有三个人,一个白衣白袍,玉树临风的年轻人笑呵呵的迎了过来,他手上拿着一把折扇,此时往腰间一别,伸手要去扶那长者:“翁管家。”
来的这个正是太叔毅府上的管家翁昇,他年纪虽长,但身板却硬朗,眼下说话的声音很重:“不必了,我还没有老到这个地步。”
白衣男子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片刻后重新摸上自己的折扇,引对方入座。翁昇服侍太叔毅多年,其个性也和太叔毅一样看似温和深藏不露。白衣男子支会了他带来的两个人,将两人配到门外去了。
“翁管家,这有段时间没见,您倒是越发的精神了?”白衣男子给翁昇倒了一杯茶,见他不喝,只是望着自己淡笑。
“翁管家,您笑什么?”
“朱公子,你我都是传话的人,有什么就直说吧,不必如此客套。”翁昇手放在膝盖上,靠着椅背而坐。
“既然如此,我也不废话了。翁管家应该知道,最近我们圣域门因为焰赤山的事情,背了好大一个黑锅,现在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隔三差五的到我们各地的分舵找麻烦。还满地的追着我们三娘不放。”这白衣偏偏的,乃是圣域门四十二星宿之一的白脸书生朱无色。他虽然文质彬彬举止风雅,但实际上确实一个极其淫邪之人。也正是出于这一点,翁昇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朱无色说完这句话,抬眼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翁申:“而且王爷的人,似乎也在找三娘,这让我们十分困扰啊。”
朱无色说完,翁昇却不接话,还是一脸淡笑,这让他心里一阵窝火,恨不能一扇子掀死这老东西。不过眼下他只能忍气吞声:“翁管家,这件事情明眼人都清楚,之所以这件事引起轰动,关键并不是那些失踪的人,而是镇魂玉。毕竟人没了就没了,几十个江湖人士怎么可能让整个武林同仇敌忾。大家想要的,不都是镇魂玉的下落?”
朱无色的话已经讲得很明白了,翁申还是面不改色,朱无色不得不赞叹这老东西的定力,继续道:“这镇魂玉的下落,别人不知,我们门主可清楚。她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王爷这边儿,能出面给这些正道中人施施压,让他们别一天到晚来找麻烦。”
翁昇不说别的,却用略带惋惜的语调道:“以往的圣域门,可不会为这些所麻烦。”
呵,朱无色心中又气又恨:他还有脸说这句话?三年了,圣域门早就不是那个可以和太叔毅讲条件的门派。崛起时野火燎原的气焰,行事时势如破竹的霸气——哼,这一切统统已经随那个人一起死了。这一点翁昇和朱无色都知道,这不就是太叔毅造成的吗?
翁昇好似一眼就能看出朱无色心中的波澜,脸色也重新泛起淡笑,道:“这件事王爷自然会关照你们,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小事,你们得替王爷去办。”
朱无色实在不知道这主仆二人在打什么注意:“王爷手下这么多人,还需要我们出面做什么?”
翁昇道:“用得上你们,难道不好吗?”
朱无色无言以对,不错,若是他们再无利用价值,那太叔毅也绝不会保他们,
于是他问:“何事?”
翁昇道:“下月无相派掌门大选,王爷希望你们也去凑凑热闹,到时候有一个人,找个机会杀了他。”
深夜,一个不急不缓的人影走在朝都城一条幽深的小巷里,巷子左曲右拐,她已经都有些糊涂了。好在,路的尽头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强壮威猛,背上两炳巨斧被布条遮住了光彩,但依旧能从那巨大的轮廓看出杀气,正如背着它的人一样,线条紧绷一脸凶相——双斧刽子手奔雷,他可算是栖凤楼中一顶一的高手了。而另一个一袭水袖长裙,婀娜明媚,不正是玲珑吗?
才远远瞧见他们,来者便不由的喜上眉头。玲珑的声音也沿着巷子传了过来:“长乐,你今日是怎么了,慢得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的确遇到一些麻烦。”来者正是长乐,她白天从西郊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城里溜达,此时已经走到二人跟前,二人这才看清,她脸颊上泛着油光,头发黏在脸颊和脖子两侧,服服帖帖的。
玲珑不由取笑了她一声:“姑奶奶,你看看你这个邋遢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长乐也自嘲的一笑,环鸢的任务虽然失败,但总算是结束了,总算可以离开那个迷雾重重的宫墙了:“说来话长,我的任务出了些状况。你们怎么也来了?”
玲珑收敛了笑意,轻轻呼出一口气,长乐察觉到她的那一丝沉重,也没了笑意。听玲珑道:“我也有了新任务,奔雷送我来。”
“送你?”长乐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奔雷,见他脸色也并不好,她不由皱了皱眉,有些担心:“是何任务,可有危险?”
“这你就别管了。”玲珑故作轻松的一笑:“哦,五倌有封信要我亲手交给你。”
说完,她从衣袖里摸出一张折叠的娟纸递给长乐。长乐展开一看,脸色也立马变了。
她本以为自己任务结束可以回去了,没想到五倌却在信上叮嘱她继续留在宫中,还特地叮嘱她安心隐匿在宇文魄的身边,暂不必顾及其他。
“……这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啊,咱们两姐妹又是同病相怜了。”玲珑苦笑一声,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奔雷,谁知对方一双眼睛一直深深的望着自己。这不经意的对视间,心中似有万般滋味。
奔雷这才说了见面第一句话:“你们二人都要多加小心,一切以自己安危为重。”
长乐还盯着那信件在研究,半响才抬头,问:“无忌回来了吗?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其余二人皆是摇头,此时离师无忌和王胡子几人离开阴阳门已经二十多天了。
三人没谈几句就各自分开了,长乐心中烦闷,等回到皇城,也已经是丑时了。她一路上都在想这次的任务,五倌要她继续留在皇城,但以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这怎么可能长久。且不说这个,她这一次是没有头绪的停留,她全然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这在之前从未有过。
白天在西郊折返时,她深怕被那神秘的高手抓住灭口,所以用尽了全力奔走,一天下来她的脚步已经十分沉重,一步长一步短的回了东屏别院,一进门,却看见院子正前方大厅的门当上赫然坐着一个人,一袭淡褐色的长袍,反衬着月光。
宇文魄手肘搁膝盖上,在长乐进来之前,他似乎低着头在沉思,而此时他缓缓抬头,一双原本就深邃的眸子在夜空下更加鬼魅。
二人这样对视了片刻,长乐已经被他渗人的气场压得慌了神,自己作为宫里的一个“太监”,在宵禁之后才回来,实在是说不清楚了。
“宇文先生,你……还没睡啊。”
宇文魄一直盯着长乐,许久才道:“回来得正好,去浴池备水,我想要沐浴。”他语气淡漠,丝毫不关心自己府里的小太监为何已经过了宵禁才回来。
“啊?”长乐道:“可是都这么晚了。”
“所以你赶快去吧。”宇文魄的声音很平和,若不看他的样子,他的声音听起来是悦耳的。
长乐没再多问,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对方不追究,那她也就继续装傻好了。她绕到后院沐浴的屋子里。这座宅院曾经是太上皇的行宫,浴池也是大得骇人。皇城中所有的浴池,都连着地下的温泉水,需要沐浴时,只需打开泉眼的阀门便可灌溉,可是这么大的浴池,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灌满。蹲在池边犯困的长乐依稀感觉到热腾腾的蒸汽扑腾在脸颊上,暖和舒适,赶忙起身关上阀门。转过身却看见宇文魄已经站在池边,正在打量自己,猛地心中又是一阵慌乱,赶忙道:“先生沐浴吧,我就出去了。”而后低着头快步往门口走去。
“过来替我宽衣。”一声不容置疑的口吻。
长乐皱了皱眉头,犹豫之后不甘不愿的走到宇文魄跟前,替他宽衣。泉水的蒸汽已经让房间雾气腾腾,上方男子轻柔的呼吸搅动着蒸汽盘旋着拍打长乐的脑门,宽衣后的宇文魄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身上却有几道十分醒目狰狞的伤痕,叫人触目惊心,让面红耳赤的长乐也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宽衣后宇文魄转身走入池子中央,刚想溜走的长乐却又被他叫住:“来替我擦背。”
长乐此时的心境,可说是比白天身处险时还要紧张千倍,她看了看靠在温泉中央石头上的宇文魄,怯生生道:“先生…我得了藓病,会传染。”
“无妨。”宇文魄却毫不退妥,长乐想了想,更多的推辞只会让她更加可疑,于是她走到池边褪去鞋履摸出怀中几样重要东西放下,然后合衣进到池中。
“免得吓着先生。”长乐深吸一口气,斜着眼朝宇文魄靠近,腾腾的雾气熏得她看不清男子的样貌,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长乐在水中扑腾一个前摔,竟然实实在在的的摔到了宇文魄赤裸的怀里!
“啊!”长乐努力从男子怀中挣脱开来,脸比泉水还要滚烫,一双眼睛慌乱的找着落处,嘴上也语无伦次的说到:“先生,我,哎呀,我尿急,得先出去了!你有事叫我。”而后噗通着水花连滚带爬的离开浴池,落荒而逃。
“噼里啪啦”的水声在长乐离开后许久才恢复平静,温泉中,宇文魄靠在中央的石头上,从她落荒而逃撒了一地水花的地方收回了视线,泉水袅袅的青烟遮住了他的面庞,那一双深邃冰冷的眼睛也因此显得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