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不是良善之人。”
宛如一个漫长而斑驳杂乱的故事的开头,梁寒捋了捋额前散乱的刘海儿,慢条斯理地说道,清脆的童音像神秘的魔咒,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谢弃尘的心坎儿上。
谢弃尘听到此处,内心犹如波涛汹涌,又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番滋味都有。不过他心下也有小小的疑惑,为什么梁寒竟如此痛快就承认了一切。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跟梁寒接下来的话相比,这些疑惑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承认一开始就是我精心设计好的,我就是想接近你,所以才借苏演身中箭毒需要灵芝草解毒的机会逼你跟我立下婚约,这样以你大将军之威名和侠肝义胆的情怀,必不会放任我不管。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呆在你身边。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诡计,我竟然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梁寒自嘲地笑了笑,难掩心中苦涩。
“你还记得去年冬天平城大雪吗?”
去年冬天,柔然尚未南犯魏国,谢弃尘还在平城与所有朝廷命官一样每日早朝,处理着日常的公务。甚至,那时候连柔然决意入侵魏国的一星半点儿消息都没有,一切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谢弃尘不明白梁寒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难道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在试图接近自己,以便帮助柔然快速攻破魏国?
如此想来,谢弃尘看梁寒的眼神不由多了一分深意。此女,绝非等闲之辈!
“那场大雪下得好大啊,整整五天四夜,冻死了很多人。厚厚的积雪压在马路上,人一脚踩上去就陷进去了,要使半天的劲儿才能把脚拔出来。”
“是啊!”谢弃尘也想起了那场大雪,不禁感叹道,“我从小生活在平城,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据说有很多生活困难的老百姓被活活冻死。皇上下令全城百姓尽量不要出门,百官也不必早朝。”
梁寒颇有感触地叹了口气,也就是那场大雪冻死了这个无辜可怜的小女孩,让她这个二十岁的大学生住进了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也是那场大雪结下了她与这位名倾天下的威武不败将军之间的难解之缘。
“那你还记得去年大雪天倒在谢府大宅门前的小乞丐吗?”
小乞丐?谢弃尘猛地想起什么,正当下细想来,那隐约的记忆又迷糊不清一片空白了。
梁寒见谢弃尘神情疑惑,只道他是全无印象,心下难过:“谢将军是大人物,自然记不得一个可怜的乞丐。”
“那是不是就是你?”谢弃尘试探着问。聪明如他,怎么会不明白梁寒突然提起小乞丐,就是在说自己。此时他已隐约感觉到梁寒可能并非是一个柔然细作那么简单。
“嗯。”梁寒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我。去年冬天雪下得太大,我饥寒交迫晕倒在你府门前,正碰上你从皇宫回来。你叫你府里的管家将我带进府中,还请了大夫来给我看病,给我吃了很多好吃的。你还亲自守在我身边,直到我醒来才离开。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你对我这么好,所以从那时起我就钟意你了。”
梁寒自是不会说,眼前这个已及而立之年的大叔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她不可能忘记他的好,也不可能忘记一睁眼就看到的这张坚毅又温柔的脸。也就是在那时,她就喜欢上他了。
而后,谢弃尘的三弟谢灵岳要迎娶当朝公主,府里的下人为着婚事喜庆就将她这个来历不明满身晦气的小乞丐赶出了谢府。离开谢府后她沦为名副其实的乞丐,身无长处,受尽欺辱,去做各种各样的短工以维持生计。幸好有一个好心的药店老板收留了她,让她帮忙打杂,但药店老板有一个刻薄且善妒的老板娘,一逮着梁寒的错处就对她拳打脚踢,骂人还只是轻的。那段日子,是梁寒最为困苦艰难的日子,她也越发想念那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也就是谢弃尘。于是她就向药店老板告辞,想着哪怕只是去谢家做一个丫鬟也好。可是,就是在这时,柔然大王子与二王子各领兵十万南侵大魏,谢弃尘奉命出征抗敌。
“既然你生在平城,大老远的跑来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做什么?你一个姑娘家,不是来送死吗?”谢弃尘经梁寒这么一提醒,也就想起了当初救人的事,只是这姑娘的一言一行完全不像一个小姑娘,更何况梁寒自己亲口承认她是精心设计来接近他的。所以越交谈,他心中的疑问就越多了一分。
然而梁寒却完全忽视谢弃尘的问话,自顾自地说着:“你带兵出征以后,我就一路打听,来到这荒山野岭,途中还碰到一个老猎户,他见我年幼无助就给我一把弓箭并简单地教了我如何拉弓射箭。所以你该知道了吧,苏演身上那一箭其实是我射的……”
“是你射的?!”谢弃尘一听,霍然站起,火冒三丈。他生平最重视兄弟手足,特别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更何况苏演身份之特殊更让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年轻的副将军。可是苏演却在他的保护下身受重伤,差点因中毒而丧命。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就坐在他面前。一向重义的谢弃尘怎能不气?
而且,这个罪魁祸首还用解药来威胁自己,逼自己答应娶她,将自己愚弄得像个傻子一般,竟以为她是善良之人,甚至以身犯险孤身冲进万军之中只为救她一人性命。而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谢弃尘想到此处更是气上加气,胸中闷滞,无处发泄。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更加疼痛难忍了。他不禁恨声道:“你好狠的心啊!”
“是,我好狠的心,我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为着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梁寒亦站起身,与高出她许多的谢弃尘对视,丝毫不惧。她本一直对射伤毒害苏演的事愧疚于心,如今被谢弃尘怀疑质问也就一股脑儿全坦白了,既然坦白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辩解,只道自己是心狠手辣的恶人。
“也是你自己太蠢,那一场恶战尸横遍野,唯独苏演身上的箭沾有剧毒,而我又恰好出现在你们不远处的茅草荒屋,身上也恰好有解箭毒的药草,你早该想到我的目的不纯,怎么可能是流落荒野的小姑娘!”梁寒语气恶劣,一双明亮的眼眸充满怨恨,不知是怨恨谢弃尘还是在怨恨自己,或者说两者都有。不管怎样,梁寒心里都非常清楚,谢弃尘只怕恨透了她,恨透了她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有人说,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因为有爱,才会有恨。
也有人说,当一个人不爱你的时候,唯有让他恨你,你的爱才会有价值,至少他不会忘记你。
正所谓,物极必反,因爱生恨。
梁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她喜欢的这个男人只怕是不会原谅她的,更别说是喜欢她了。所以她极其残忍地将整个过程娓娓道来:“离开谢府后,我东奔西跑,最终在一家药铺当打杂的伙计,一待就是两三个月,学到不少药理知识,也知道什么药草解什么毒。到今年春天,你带兵迎敌,我为了接近你,就从药铺离开,顺便偷走了药铺最贵重的灵芝草,那可是几乎能解百毒的灵药。后来我几经辗转,打听到你们扎营的地方,又见你和苏演带三百精兵趁夜色出营,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果不其然,我后来赶到时,就只剩下你与苏演在苦苦厮杀,我当时佩服苏演的英勇,但为了接近你,只好使出一计,将毒药涂在箭尖上,射中苏演。我知道你必会寻一僻静处救治苏演,于是就躲在不远处的茅草荒屋等你。就这样,你就慢慢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