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或者结束,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这两天,柔然人完全失去了动静,这让谢弃尘隐隐觉得不安。苏演也搬到医官军帐来,让沈跃跃这地方成了军中将领议事的场所。梁寒明显感觉到高品宇看她的眼神并不友善,她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谢弃尘与苏演分坐两边在看地图,梁寒凑到谢弃尘身边,很是好奇。谁知谢弃尘却吼了她:“你一个小姑娘,看什么军事地图?”
梁寒自觉委屈,却无从说起,对谢弃尘做了一个鬼脸,坐到苏演旁边。
“这地图怎么看啊?”
苏演对她毫不设防,说:“你看,这里是魏国都城平城,这里是柔然,这是魏国与柔然的边界,我们在这个位置。”
苏演连连指了几个地方,梁寒听得连连点头。
“那这里是……”
“这里是盛乐,距离平城很近。”
“盛乐以北没有什么城池了啊。”
“是啊,这一带全是平原,没什么屏障,如果盛乐失守,那平城危矣。”
“那如果我要是柔然人带兵攻打魏国的话,我就会趁你们不备,先取盛乐,然后再围困平城。魏国兵力尽数在外,平城肯定好打。”梁寒得意的说着自己的计划,殊不知谢弃尘与苏演听得脸色大变。
“擒贼先擒王,如果魏国皇帝被擒了,那魏国还剩下什么呢?其余城池自然不攻自破。”
“是啊,这……”苏演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弃尘,“将军……”
谢弃尘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梁寒,她的话开始让谢弃尘有种不祥的预感。
“安术如果带兵从这里到盛乐,足有好几百里路程,我们肯定不会料到他会千里奔袭改取盛乐。”谢弃尘指着地图对苏演说,“到时候趁我们不备,占领盛乐,那平城,那皇上,岂不都在危险之中?”
“而且——”苏演补充道,“柔然是马背上生长的民族,千里奔袭是家常便饭。如果安术带领轻骑兵,只消三天时间就能抵达盛乐,而盛乐事先毫无防备,就算城防坚固,也极易失守。”
谢弃尘点点头,指尖敲着地图盛乐的位置,心下烦躁不安。他忽然抬头盯着梁寒,只觉得这小女孩年不过十三,却能想出如此妙计,实在…...他不敢想,如果此人是柔然人,或者是任何一方敌人,那——后果不堪设想。难道高品宇的猜测是对的?她真的不是普通人?难道她真的有什么企图?
“这两天,安术、多铎毫无消息。阿演,你速派人前去探查柔然军营是什么动静。安术智勇双全,此计梁寒能想到,他未必就想不到。沈跃跃,你去通知刘勇、高品宇前来商议大事。”谢弃尘迅速作出安排,最后看了一眼梁寒,梁寒知趣地退出帐篷。
不一会儿,刘高二人就急速奔来,沈跃跃守在帐篷之外,看梁寒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梁寒心下也有诸多疑惑,但不知道找谁问清楚。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显得很多余,或者她是不该来到这里,可是她也回不去了啊。
“刘勇,你带着你的骠骑营回平城向皇上禀报情况,不,先到盛乐告诉守将严加防范。”
“是。”刘勇领命。
谢弃尘安排妥当,这才长舒一口气。帐中之苏演、高品宇、刘勇皆是他亲信之人,所以召来商议,连此计是梁寒所想也没有避讳。
高品宇本就心细,一与梁寒沾边就更为谨慎。他说:“万一,我们白忙活一场,派了精锐部队回平城。而安术、多铎另有计策,突袭我方防线,那该如何是好?”
苏演想也不想,就答:“盛乐失守,平城受困,那对魏国是巨大的危难。而我们这里若是战败,尚不危及平城,还可以重整旗鼓收复失地。孰轻孰重,高幢主也该明了。”
“我也赞成苏副将说的。”刘勇也表了态,“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安术这人诡计多端,这两天又实在平静得异常,我们不得不防。”
“我不是反对派兵回去,而是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高品宇看了一眼谢弃尘,很明显谢弃尘已知道他所指。
“梁寒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若非深谙用兵之道,如何想得到如此妙计?就是我跟随谢将军打仗十余年,也断想不出来这种计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思,若不是有人特意培养……”说到此处,高品宇故意顿了一顿,“这女子身份可疑,属下恳请将军,将她遣送出营,以免酿成大祸。”
“如此说来,梁寒的确有嫌疑。将军,为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将她留在军中。”刘勇也附和道。
谢弃尘有些为难。
这时苏演倒为梁寒说了话:“如果她不是敌国探子,而是善良人家,我们将她赶出军营,岂不是不仁不义?那当初将军带她回来又有何意义?”
“当初将军就不该带她回来,这本就是违反军法的事,你可不知道手底下的兵都怎么议论将军?”刘勇提到就一肚子气。
“怎么议论?”谢弃尘脸色已不太好看。
“他们……”刘勇吞吞吐吐,十分为难。
苏演直接打断他的话:“梁寒姑娘是我救命恩人,我是不会同意你们这样无情的决定的。且不说她只是有嫌疑,就算她是敌国探子,我们也大可以把她留在身边,加以利用,为我们赢得机会。”
刘勇冷哼一声:“打仗就应该光明磊落地冲锋,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伎俩算什么好汉?”
“无论什么伎俩,只要不违背天地良心,就是好计策。”苏演也语气冰冷,毫不示弱。
刘勇还想说什么,但谢弃尘摆了摆手,只说:“这件事容后再说吧,为今之计是以防安术偷袭盛乐城。”
谢弃尘既如此态度,莫说刘勇,即使是高品宇心有不甘,也只好作罢。从帐中退下后碰见梁寒也多了几份厉色。后又与刘勇商量,要趁机将这小姑娘送出军营,以免误事。
刘勇心中顾忌着谢弃尘,只说自己有军务在身不便插手。
高品宇心下明了,不作多说。
是夜,谢弃尘支开所有人,特命沈跃跃守在帐篷十步之外,不许任何人打扰。帐中只有他和梁寒两个人,桌子上点着一盏并不明亮的灯,昏昏暗暗,竟让二人看不清彼此的脸。或者说,对方那张本该熟悉的脸,在此时看来却尤为陌生。
谢弃尘脸色沉郁,五官还是白天那刚毅俊朗的五官,只是拼接出了几分冷寒。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梁寒明显地感受到了——这是对待敌人时才有的冷漠与疏离。
谁都没有开口,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寂寂夜色中涌动着隐隐的浮躁与不安。
沈跃跃还在帐篷外。
这本是他的栖身之所,医官的帐篷。
由不得谢弃尘再沉默。坚毅唇角动了动,一声叹息发出。
却是梁寒抢先开了口:“谢将军,我不是你的敌人。”
谢弃尘怔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知道。”梁寒点点头,神情竟不像一个刚值豆蔻年华的少女。
“我也宁愿相信你只是一个流落荒野的魏国小姑娘罢了,但你的一言一行实在很难让人不生怀疑。从最开始你用灵芝草换我的承诺,到今天你道出偷袭盛乐的妙计,一切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寻常姑娘家。你太聪明,聪明到让我头疼,你完全不像一个仅仅十三岁的小女孩……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谢弃尘打心眼里希望眼前的姑娘——这个他承诺白头偕老的女子——真的只是表面这样单纯可爱。所以他今天屏退了所有部将,所以他今天犹豫再三难以开口。如果问出他不想要的答案,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尽管他曾身经百战,尽管他是万人难敌。可现在面对他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不是英勇善战的猛汉。
不是猛汉的梁寒微微一笑,道出了谢弃尘万万不想听到的话。
“这一切,确实是我精心布置,来引你上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