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爱你啊。
这句话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刻在谢弃尘的脑子里,苏演那幽怨哀怜又隐忍的眼神就像挥不去的梦魇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在他的眼前。他承认他对这个叫苏演的人动心过,只是那时候他才明白这个人来得太迟了,所以一切都成了虚妄。
苏演不等谢弃尘说话,就匆匆站起,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将军,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谢弃尘木木地点了点头。
苏演见谢弃尘如此认真,心头一酸:“将军,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从此以后我会忘了这感情,你……你还会不会拿我当兄弟?”
“我一直拿你当兄弟,我很钦佩你。”谢弃尘很郑重的说。
苏演苦笑道:“皇上若是知道了我……”
声音哽咽,又是一声叹息:“只怕我苏家尸骨无存。”
谢弃尘也颇为动容:“阿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会尽力周全你。”
“谢谢你,将军。遇见你,我好幸运。只是我那哥哥……”苏演见谢弃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剩下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
这沉默又是良久。
而另一边的高品宇也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灯熄了,黑暗中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得见。凌晨梁寒对他说的话仍历历在耳,他不想去想,但就是控制不住脑子。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相爱?这是什么逻辑。高品宇暗骂自己愚蠢,居然为梁寒的诡言巧辩而动心。
突然从东南角闪现一片火光,接着是清脆的兵器碰撞的声音,低沉的男人粗吼的声音,撕裂般尖叫的声音,高品宇一慌,翻身而起,几步就跨到了门口。还未掀帘,冲进来的小兵扑通一声跪下,大呼:“幢主,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慌张?”高品宇看情形也知道绝非小事,但在一小兵面前怎么能表现得张皇失措,遂镇定心神,沉着问道。
“柔然兵打过来了。”
半夜偷袭,高品宇心下一骇,也不多说,直奔军中主帐,正碰上谢弃尘与苏演一同出来。心中闪过梁寒说的话,不免升起几分异样,但此时哪里是细想追究的时候,拿起兵器就是迎敌。安术早就计划周密,又是趁谢弃尘等人不备偷袭,一举将魏营包围,打得众将士节节败退叫苦连天,直言今日要葬身边疆。年纪小的小伙子更是一边抹泪一边杀敌,心道:孩儿不孝,不能侍奉父母颐养天年了。
谢弃尘一刀砍掉一个柔然士兵的脑袋,那血刺啦啦地喷了谢弃尘半张脸。谢弃尘回顾四周,除了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不畏生死沉着应战,那些这两年刚入军营的新兵蛋子甚至还未曾杀过人的早就无心应战士气低落。再这样下去,就算原本能突破重围的只怕今日也要葬身在柔然铁蹄之下了。
谢弃尘运气一声怒吼:“将士们,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趁现在柔然军对我们的包围还不够严实,我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将军一声令下,众人无一不精神振奋,硬生生从西南角撕出一条口子。一众人一边厮杀一边逃跑,好不狼狈。直到摆脱安术的的柔然军队,已是次日凌晨,谢弃尘一脸的血凝固成暗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日光从遥远的山顶慢慢爬起来,周围渐渐亮了,勉强能看清身边的人。谢弃尘拖着一柄长剑,跋行了一夜的酸痛顿时在放松的这一刻袭来,没有生命危险了,但却全身脱力站都站不稳了。谢弃尘身强力壮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人了,可现在还不是该休息的时候。他扶着一棵大树,喘了喘气,扫视四周,长叹了一声。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平日里并不突出的幢主,名叫郑有为,三十岁上下,看起来却比谢弃尘老上许多,身材并不魁梧,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平时为人有些焦躁,此时更是一脸衰样。他直愣愣地看着谢弃尘:“将军,咱们这下可怎么办?”
谢弃尘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问他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一夜之间被人追得如丧家之犬,谢弃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高品宇不在身边,苏演也失去了联系,谢弃尘举目一望,伤的伤残的残,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好在梁寒走了,没有拖累她。
又想起了梁寒,谢弃尘下意识摇摇头,仿佛要驱散这种想法,然后下了命令:“清点人数,原地休息。”
没有粮食,一身疲惫。众人士气低落,七倒八歪,不成人形。最看重的三员大将,一人回了盛乐城,其余两人不知所终。谢弃尘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曾经高品宇总是在他身边的。而苏演,昨晚才说过会护他周全,今天就食言了。
安术清理了魏军驻扎的营地,手底下的兵士纷纷来报。
“没有找到谢弃尘。”
“没有找到苏演。”
“没有找到刘勇。”
“没有找到高品宇。”
……
“混账东西!”多铎一脚踹在跪着的小兵胸前。
小兵被踹翻在地,喉头一股腥甜,嘴角渗出了血丝。那一脚力度何其之大,多铎是天生的神力,再者刚才他又是气极而发,几乎用了十足十的力。他内脏受损苦不堪言,但又哪敢躺在地上多做停留,忍着剧痛翻身而起,依旧是挺拔的跪姿。
“几个小贼都抓不到,柔然养你们做什么吃的?”多铎抬脚又想踹上去,小兵吓得全身颤抖。
安术连忙拦住了他:“你跟他较什么劲儿?”
“我就是不服气!”多铎改踹为跺,满脸的杀气腾腾,教人不敢直视。
安术一声叹息:“有什么不服气的?他魏军要是就这样被我们杀个全军覆没,就不可能统治中原多年了。”
“明明我们计划周详,里应外合,为什么还是让那谢弃尘给逃走了?”多铎一想到这里更是咬牙切齿,“不仅逃走了,还保留了大部分兵力……”
“不然那怎么会称作魏国的威武不败将军呢?”安术言语间神色黯然,不无遗憾。
“好你个谢弃尘!我一定要将他彻底打败!”
男人的好胜心一经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柔然是草原上的民族,有着最原始的朴实无华,更有着最原始的血腥残暴,多铎就是其中最显著的代表。他自认除了哥哥安术,没有谁能让他佩服。偏偏这里就出现了一个谢弃尘,三番五次让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滋味可不好受,明明今晚的偷袭胜券在握,谁知道还是教那个狡猾的谢弃尘逃之夭夭。多铎一想来就气,更何况他本就是一个天生的斗士,遇到强手就更加有征服欲,无论以哪种方式,他必然要将那人打败。
太久了,他没有尝到胜利的感觉。他饥饿得很。
帐篷微微闪动,门口隐约有一个人影。
“禀告大殿下、二殿下,属下抓到一个可疑之人。”
“进来。”
走进来的是一个青年小伙子,肤色偏黑,一身底层士兵打扮,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见到安术多铎二人,立马行了礼。
“你说你抓到谁了?”多铎不耐烦地问道。
小兵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是那谢弃尘的女人。”
安术一抬眉,有了兴趣。
多铎两眼放光,训斥着小兵:“那还不快把那娘们带进来。”
小兵连连称是,一路小跑出去。
多铎转过身就对安术说:“这下咱们也算赚了一个。谢弃尘那么宝贝那娘们,上次还只身来救他,这次不怕他逃得远,只怕他没命回去。”说着嘿嘿笑了几声,喜不自胜。
安术不知听了多铎说的哪句话哪个词儿,竟微微皱了皱眉,但只是微末的一瞬间,连多铎面对着他都未察觉。
大老远就能听见一个姑娘的声音,由远及近,正是那人,正是梁寒。“你放开我,别拉着我,我都被你们抓了,还能跑了不成?”
梁寒挣扎着,刚才那邀功的小兵正扭着她的手臂,生怕她逃脱了似的。也难怪,这可是一大功啊,往小了说有赏赐,往大了说那可是能加官进爵的,这小兵当了几年兵,可不就是希望能混出个头吗。
安术示意小兵放开梁寒:“你叫色取是吧?我记得你,这次你表现不错。”
色取一听,就像突然看到天上哗啦啦地掉金元宝似的,连忙叩首,感激涕零。王子殿下居然记得我的名字,王子殿下表扬我了。这可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简直比连升三级都开心。柔然人崇尚荣誉,安术正好抓住了小兵色取的心思,看着色取一副沾沾自喜的开心样儿,他也不禁弯了弯嘴角。
而梁寒在一旁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一个白痴!
恰巧又被安术看到,安术一愣,多铎大着嗓门就出了声:“该给你的封赏,一样都不会少,现在赶紧出去。”
分明是赶人的姿态,不光是色取,在场的其他人都一一告退,最后只剩下梁寒、安术、多铎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