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仪正要离开书房,正遇着来书房取纸墨的红萱,打量左右无人,便对她躬身行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万福礼,道,“今日多谢你。”
红萱微笑,“小姐谢我什么?倒把我谢糊涂了。小姐要来请安,我陪着走一段,当得什么谢。快别提了。”
叶胜仪一笑,看看自己两手上各挂着三个黄澄澄的手镯,沉甸甸的应是真金,便摘下右手上的递与红萱,道,“我晓得,大恩不言谢,你收下这个。”在孤立无援中见到这一丝光亮极为暖心,她自来是投桃报李的大方性格,受了人情自然便要回报。
红萱略有些讶异,推了两推,见她赠镯之意甚城,便留下了一个,剩下两个递回去道,“你要是谢我一个就够了。我从小也是没了亲娘,后娘养大,知道你的难。今日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我在你家夫人后院当差,虽是领的官家米粮,得罪了她,我可也没什么好处。他日未必帮的了你,这么重的谢我拿着心不安。”
叶胜仪一生喜欢和这么直率爽快的直白的人打交道,直人对直人,当即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敢多求你,只是实在危急,不得不厚着脸皮向你提一提。我说出来,你只看看哪些不能帮,明告诉我。哪些能帮的,能助我一把,我感你大恩!”
她不给红萱推辞的机会,紧接着道,“第一件,我落水之事要向老爷说个清楚,你可愿为我做个证?第二件,我的婢女捧珍,能不能领我去见一见。第三件,我要去庄上住些日子,医治我弟弟,你可知有什么可靠的大夫?”
“落水之事不行。你就是去说了,她有许多法子撇得干净,到时她照样管着这一家大小,我在这家里可没站的地方了。庄上,你去不成,也不必去想了。你想见捧珍,最好现在去,我却不能领你,她这会儿应是在花园后角门旁边的院子里,你自去找她吧。我听夫人屋里的丫鬟去找王妈妈来接你回屋,再迟你未必就去的成了。三件事我都帮不了你,这些镯子你快收回去。”
叶胜仪扔坚持将镯子给她,“礼轻情意重,这家里连我的奶娘都帮着人做起了伪证,你肯告诉我这些已是帮了我大忙。你当得起的,劳烦你帮我指一下方向。”
红萱不再推拒,将镯子收好,指指东南角,飞快地道,“快去吧,我再嘱咐你一句。快让老爷给你订了亲,嫁出这里就好了,其他都不是长久之计。”
叶胜仪知道红萱这说的是肺腑之言,她现代的父母离异的朋友,大都早早离开原来的家。只是古代女人要离家,只有出嫁一条好路可走。于是诚心一拜道一声,“多谢指点。”,撩袍而去。
出了书房,门口守着的小丫头果然笑着相拦,“姑娘哪里去?王妈妈就要来接你了,你先坐坐等她吧。”
“就这一个院子还怕我丢了不成!”叶胜仪仗着体型优势,小丫头拦她不住,只管朝外走,一会儿就将那小丫鬟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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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
邻县乡绅周家派管事来,是为给一**脱籍。不是什么大事,叶少山接下礼单一口应允,寒暄几句,便打发人回去了。出门听丫鬟通报说金玉霞有事,便往正房而去。
掀帘进屋,见金玉霞跪在地上,忙上前拉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老爷,奴有错,求你责罚。”金玉霞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你哪有什么错,快起来再说。”
“不,奴自愧对衣姐儿关心不够,连她会读书识字都不知晓,愧对老爷的托付。”说着俯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叶少山见她一张爱笑的娃娃脸此刻颤巍巍都是愧疚,心中怜惜,忙将她一把硬拽了起来道,“怎么怪的了你,那丫头自她娘去后就脾气古怪,我又不是不知。你心肝都掏给她了,还待怎的?我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
金玉霞感激涕零道,“老爷,你一直对我这样好。我……我……,你既知道我的心,这家里家外的也没个主母,你又把衣姐儿托给了我,有些话我也顾不得其他,只得说一说了。只望老爷你不要误会我。”
“叫什么老爷,不是说了,我们两人时,你称呼我的字就行么?我没有扶正你,已是委屈了你。你知道这辈子我叶少山再也不会娶妻,这院子里你就是主事的人。”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抚道,“胜衣的脾气性情古怪,你这个庶母难当,我理会得。”
“是,这说的哪里话,衣姐儿古怪些倒没什么,没娘的孩子心事重是应当的。但落水这事,着实让奴吓破了胆。你想,小孩子家家就是再爱点心,哪会为了已经落了水的点心匣子就往水里跳的!我都问清楚了,她的脾气你自来知道,她……她……,她是为了赌气!安宗自来对她好,他俩年岁相近,自小一块长大,十分要好。这次安宗逆了她的心思,拿了她的点心,就激得她伤了心动了气发了狂,赌气跳下池塘要安宗后悔……“
叶少山本就觉得女儿为了一盒子点心秋寒阵阵的时候往池塘里跳十分荒唐。而这个原因明显更合理,想到她一醒来就指着金安宗说他欲行非礼逼她投潭。安宗那孩子何其老实胆小,不过十五岁,人比叶胜衣瘦了一半不止,怎么会对她行非礼?可见她心中之毒狠,脸上不由阴云密布。
金玉霞知道所说已起作用,接着道,“奴只担心她越来越乖张,唉,只怪衣姐儿常年在那乡野庄上,看得学得都是庄户人家一哭二闹的粗鄙举止。转眼她就十五了,我知道你一心要她嫁去大户人家。可是这有头脸的人家择媳,走路说话言笑都各有规矩,你看大姐儿可会那些礼仪?就这样野着,将来可怎好嫁人?”
这话正戳中叶少山的痛处,他面沉似水,金玉霞再接再厉,“衣姐儿自小长在庄上,不亲近奴,也不懂奴的心。你把她接了来,奴心里不知多欢喜,只想尽尽我这一片做娘的心肠。只是……不怕你不高兴,从来也没见过小女娃能胖成她这个样子。那庄户人家娶妻才娶胖,咱们这等人家胖姑娘可如何得了。你只怪我纵着她吃喝,哪知道奴一直想着帮着她减减。奴也劝过,不让她六餐七餐的吃,只是她一句话堵得我好苦,她说我这小妇要饿死她这个正头姑娘……”说着呜呜咽咽掉下泪来。
叶少山道,“她竟敢如此无状!委屈你了。”
金玉霞含泪道,“奴不委屈,奴怎么会和她小孩子计较。你的儿女也是我的儿女,说什么难为不难为的。只是衣姐儿在庄上时下人们都奉承惯了,什么都由着她去。还有那起子黑了心的奴才,撺掇着衣姐儿走街串巷的四处玩,学了不少浑话,他们又都故意离析我和衣姐儿,编排我,挑得姐儿和我离了心。我就是有心管教,她也只是不听。
“台卿,奴和你这一路相识,可有半点不贤?又哪有半点对不住崔姐姐?可是衣姐儿偏听那些庄上黑心奴才的,对奴如同杀母仇人,骂起奴来那话脏的,唉,前院的管家来回事都听不下去。她嫌我拘束着她,一心想回庄上去。台卿,她是个女儿家,在家做姑娘时没什么,这眼看再过几年该出阁的人了,我管不服她,您可好歹管束管束。不论如何,也不能为了赌气,就自己往冷水里跳啊!”
“是,她刚刚就跟我提要回庄上的事。我说今朝她怎么如此乖巧,换了个人般。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做张做智!这孩子实是顽劣得很了。我本想让她去庄上别一别胜寒,尽一尽同胞之谊。险些铸下大错!你今后一定要狠心管束她!我不在家,你管得打得骂得,不要再避讳身份了。你本出身名门,家遭不幸才沦落风尘。我知道你的人品你的心!如今五娘不在了,你就是衣姐儿的庶母。你千万不可自低自贱,纵着她了,须知慈母多败儿。”
金玉霞道,“老爷现在如此说,只怕奴真的管了打了骂了,又要疑心奴存心不良,虐待孩儿。外头也不知会传成什么样。罢罢罢,老爷还是亲自管吧。”
“好夫人,我何时错怪过你?是你经常小心翼翼,守着身份,不肯逾越一步。你就体谅为夫的经常在外,担起夫人的担子来吧。”叶少山揉着她的肩头,小心讨好道。
金玉霞拗着半天只不吐口答应,等叶少山百般温存千般好话,才勉强点了头。
叶少山见事已说开,迫不及待要去找了叶胜仪狠狠得训诫一番。
金玉霞忙拦阻,“哎呀奴的爷,奴叫了你来,你出去就去骂她。你是怕她不恨奴嘛!奴可不是为让你训斥衣姐儿才说的这番话,你总算回来一次,歇歇心,管教的事就留给奴吧。”
叶少山听罢,只觉得这个小妾真是人美心贤,伸手将她揉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