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仪一心要寻捧珍,除了关心她的处境外,还为了找到一个可以依仗的可靠的人。她顺着紅萱所指的方向走,没想到迎头却碰上了王妈妈。王妈妈一见她便拦下,道,“小姐哪里去?快回屋里吧,身子才好,别在外面吹了风。”
“没事,我散散步。”叶胜仪本打算故计从施,快步摆脱,王妈妈却比小丫头老成的多,伸手挽住她的胳膊道,“天冷,小姐还往哪里去?快跟我回房吧。”
“爹让我收拾东西,过两天去庄上。我有些东西不知捧珍放那里了,想去问问她。”
听说叶胜仪竟然求得老爷送她去庄上住,又不由心中念佛,小姐这一落水倒清楚了许多。只是金姨娘哪会这么轻易的放小姐溜走呢?又想起她要去寻捧珍,皱起眉头,去别的地方倒罢了,只是那丫头如今凄楚,怕叶胜仪见了要难过,况且……金姨娘……是一定会怪罪的。便道,“回庄的事,小姐还是等问问清楚了再收拾行李不迟。至于有什么要问捧珍的,打发侍宝去就行,小姐身边也不带个使唤人,就这么跑可怎么行。咱们还是先回房去吧。”
叶胜仪心中甚恼。她本想自己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远离这一班小人就是。如今的情势却是不收服这两人,便举步维艰。这一对背主的母女在她身边,事事掣肘,避又避不开,有王妈妈在,自己见了捧珍只怕也说不了什么话。只一味想着避让是不行的,不如先回去处理这事儿。
心意一定,便甩开王妈妈的手,再不看她一眼,自己快步回房去了。
一到屋内,只见侍宝守着个炖盅坐着。见她进来,急吼吼地掀起盖子,端起炖盅就捧到叶胜仪的脸前,“小姐可回来了,快吃些补品。”
叶胜仪道,“这倒是新鲜。不知这炖盅里是什么,让你这么守着,一见我就急巴巴得要灌到我肚里去。”
叶胜仪盯着侍宝,唇边带着笑,目含冷峻,只看得侍宝没来由的心虚,将炖盅收回身边,低下头去。
这丫头往日哪有如此殷勤?事出反常即为妖,叶胜仪没少在古装戏里见下毒的桥段,如今这出戏是唱到了她身上吧?
她冷笑一声,却劈手拿过了那炖盅,越过侍宝走到桌边,将炖盅放在自己身前,自己从王妈妈和侍宝用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那里拿着茶杯,跟在身后的王妈妈也进了门,便看到侍宝灰溜溜地站在门边。她母女两相看一眼,均觉得眼前这盛装打扮坐着饮茶的肥胖小姐,与往日大有不同。
王妈妈试着上前,赔着小心地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一路走得那么快。请安又惹了气么?和嬷嬷说说吧。”
叶胜仪转眼看她,将杯子缓缓放在桌上。带着一丝笑慢慢道,“嬷嬷,我真不知你是脸皮不薄呢,还是天生好忘性,那天你在我爹面前那一番编排是真没发生过还是你就能忘得这么彻底了?”
一番话将王妈妈笑僵在脸上。她心中一直愧疚自己所为,但总觉得叶胜仪年纪小懵懵懂懂,自来又和她亲,见她醒来没有和她闹,便不去戳破那层窗户纸,只当这事儿已经揭过去了。哪知她是留到今日才行发难,话竟也说得如此刻薄。
叶胜仪接着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年幼失母,外祖家不往来了,弟弟又病得要死,爹又疼姨娘,我这一辈子只能捏在金姨娘手里了。你们怕讨了她的嫌,就想卖了我讨她的欢喜。可你俩想想她百般收服你们,而不直接将你们换成她的心腹是为了什么?是我真的没了势么?我要是跟我爹去说你们欺主欲行谋害,你看金姨娘是替你们说话,还是打你们的板子,将你们当犯上的奴婢打出去,换上她可心的人来我身边?你们若不信邪,今天就可试试。就你们如今这样,还不如她的爪牙!紅萱尚心疼我这没娘的人。你们却为了对她表忠,能狠上十倍的害我。侍宝,这炖盅,一会儿大夫来诊脉我让他看看,里面都放了些什么补品,好告诉我爹知道,你们是如何伺候我的。!”
侍宝听得一哆嗦,立刻双膝跪倒,她不敢上前抢叶胜仪手里按着的炖盅,只心虚地抽泣道,“小姐,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啊。”
叶胜仪一笑,“你们怕将来没有指望,于是便卖了我,为了将来能好。这是最最蠢不可及的。你真指望金姨娘把你们当作心腹待你们?林嬷嬷不是替她做事,每月还比你们多领她的月俸么?不是卖出去了?她的女儿捧珍如今做什么活儿?你们到底是我的人,她收买你们只为了我还有势,一旦我没了势,你们立刻就什么指望也没了。”
叶胜仪转头看也跪在地下的王妈妈,“这次我落水是死过一遍的,在地下见到了我的娘,她又把我推回来了。她对我说,嬷嬷你和她多年的交情,让我看娘一般看你。又说你这人胆小,只怕会为了侍宝害我。我娘说,你也不容易,真到了那一步,让我念在她面上,不与你计较。我那时还不明白,想着你素日那般疼我,怎么会害我?谁知醒来就遇上了!看叹我娘早看见了你这一天!。”
“小姐,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一席话说的王妈妈老泪纵横,她丈夫在她怀着女儿时死了,蒙崔五娘买入府中做了奶娘。温柔亲厚,关怀她的衣食住行,并不将她当下人看待。她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托孤,怕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自己竟然还是辜负了她。她在地下,还让女儿将她当年看待,自己竟然如此负她,黑了心陷害衣姐儿,真是有何面目为人!
叶胜仪道,“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娘说我是有后福的人让我万不可灰心,学那没志气的自寻死路断了将来的福气。眼前小小折磨,是我时机未到。她说有她在天上看着呢!你们再想想,金姨娘在这家里许多年,仍是个姨娘,我却是正头小姐。将来保不齐我爹再续了弦,她又算什么?到底跟了谁才会前途无忧?之前的事,我自己也软弱糊涂,让你们觉得跟着我这个主子将来要下场凄惨,你们为了自保不得不听从她,也不算有意害我,我虽恼你们糊涂人,但也不怪你们。现在我受我娘的教诲,眼明心亮,你们若还是逆着天意,违背良心,和金姨娘伙同再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立刻就有报应在你们身上!你们若弃恶从善跟着我,都是我娘留给我的人,更何况王妈妈你待我一直如母亲一般,我自会不计前嫌。”
王嬷嬷和侍宝听她这一番发作,有威有恩有旧有新,心头激荡,特别是把柄落在叶胜仪手中的侍宝,在地上磕头不住。
叶胜仪忽然喝道,“侍宝,这盅到底是什么?你还不老实交代么?”
侍宝只觉得身自己往日自作聪明,实不知这许多关卡,而小姐又聪明到如此地步!又有先夫人显灵,不然林嬷嬷私领金姨娘的银子,她娘俩如何思想,这肥小姐是如何得知?金姨娘斗不斗得过她不说,就是斗得过,金姨娘和小姐,她这下人头上只能有一片云,小姐没了,金姨娘还能重用她?小姐这话说得她心神拒付,从袖中拿出金姨娘放在笸箩里送来的药包,恭恭敬敬地递上去,坚定道,“小姐,这是金姨娘给我的昏睡散。她交代让您每隔六个时辰服一次,昏睡二三日。奴婢想怕是不想让您和老爷再见面,昨天奴婢拦着你请安的事,也是因着她的不让您见老爷的吩咐。”
叶胜仪结果药包,这就是侍宝向她表态了!深吸口气,只觉得浑身脱力。她这一番做作,先威吓,再用旧情唤起王妈妈的天良人性,最后给她们和自己奋斗的希望。看来眼前是震住了这两人。自己灵魂和身体初合,一个早上连打几场硬仗,实是耗尽了气力,于是挥一挥手道,“我也不让你们难做,我现在便装昏睡去。是你尽到的心,我再醒来,是她的药失了效,可也怪不得你了。如此,咱们主仆一心,她有和吩咐你们不瞒了我,咱们自然能和她斗法,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王妈妈和侍宝本担心要和金姨娘硬碰硬,没想到叶胜仪这一番发作后,却仍顾全她们。心中感动,真正心悦诚服,两人自去伺候叶胜仪躺下不提。看叶胜仪躺下,侍宝小声回说,“奴婢去金姨娘那里复差。”
叶胜仪道,“回来后你帮我收拾行李,当务之急是这次跟着老爷离开这地方,去庄上看弟弟的病。王妈妈,你想想法子,走的时候把捧珍也带上。”
王妈妈道,“正好也让侍宝去打听打听,金姨娘计划了这么久,未必肯让咱们这么就往庄上去。”
叶胜仪想到紅萱也断言她去不成庄上,便点头同意,知己知彼,充足的信息从来都是英明决断的首要前提。
侍宝去后,她便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