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提起茶壶,缓缓将茶汤注入杯中,做个“请用”的手势。
从大王峰出殡回来,孙一请苏语来他客居的竹楼品茶。
当然不是已经命名“大红袍”的岩茶,只是次一级的普通红茶,不过以孙一在山寨的地位,红茶的档次也相当高。
苏语大大咧咧把茶水灌下去,伸手背擦去嘴角的茶沫,深呼吸一口,才自我介绍道:
“孙道友,小女子苏语,支教南海合浦一族,这次造访。是想请道友同行,前往朝歌。”
“咦。”孙一惊讶:“当初我们和朝廷签约,不是五年一期么?就算你我支教偏僻,酌情可减至三年,可满打满算至今才一年有余吧?”
苏语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露出一丝狡黠的得意来:“嘿嘿,真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看看。”
丫头盘膝而坐,从腰间的荷包里抽出一封信来。
孙一没有启封,接过只是瞄了一眼发信人就恍然大悟:“丞相千金写给你的私信?”
苏语打个响指:“原来你也认识青君?”
孙一笑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总不能说我从前世的电视剧里面认识她吧?
苏语见孙一不去拆封,只得接过递回来的信封,道:“正式消息还要等七昼夜才能传到闽粤,我们快一步到朝歌,也好先做些准备。”
孙一仍一动不动保持跪坐,姿势无可挑剔,和对面风格奔放的苏语格格不入:“不等信使到就先走一步,万一有勘合印记,错过的话不是更麻烦?”
孙一说的“堪合印记”,就像军队调动的虎符,两片合成一只整体。最初朝廷发给他们的那片支教印记,就在孙一床底下的小箱子里(原先是赵公明的)。
苏语一挥手,道:“青君信中写得明明白白,堪合就用原先那枚印记。信使不过知会我们一声,此时临近朝歌的,已经在路上了。”
孙一点头道:“就算如此,苏小姐何必找上我?孙一自认才华庸庸碌碌,但求尽职尽责不做米虫而已。”
苏语双手一摊,耐心解释:“青君书信里面说了,巴蜀和楚地自有侯伯大人布置。也就吴越和闽粤之地这种朝廷鞭长莫及的蛮荒之地才需信使。一起上路也好相互有照应,我这样说你到底懂不懂?”
孙一起身,抱拳道:“容我和孩子们道别,用过午饭再走吧?”
苏语这才笑起来:“武夷有好酒吗?”
孙一无语。
一餐午饭,孙一在孩子群中哄完这个安抚那个,一张嘴没吃下多少竹筒饭,尽开不能兑现的支票。
“过几天就回来。”
“安啦,会带礼物给你的。”
如此等等,舌头不累,编的脑累。
苏语倒是大碗斟酒,酒到杯干和阿勇为首的长老们喝得兴高采烈。
丧礼也好,婚礼也好,最终都是吃吃喝喝。原本明日还有一场送阿玉的葬礼,孙一没办法,一炷香委托给阿勇代为致敬。
挥挥手,孙一道别送行的彭族乡亲,和苏语踏上前往朝歌的山路。
按苏语的估计,以孙一的速度,两人要花一个月的时间。
一路上正是暮春三月的江南,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当然,还有魔兽,因为魔潮临近,魔气滋生。不论是上次清剿的漏网之鱼,还是新近感染化魔的凶兽都出来溜达。
苏语从合浦海路行来找孙一结伴走陆路,确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此时,孙一嘴里叼根三叶堇的草茎,半倚在野桑树上,边眺望夕阳边警戒。
苏语系条围裙,面带诡异的笑容在树荫下调制精心准备的黑暗料理。
下午的运气不错,过河时刺穿五条越水而出喷吐浓酸的魔化飞鱼,在这小树林又逮到一头魔化野猪。
把含脂肪少的飞鱼肉,口感像嚼气泡一样的鱼卵,微腥而不腻的野猪肉,肌肉发达的猪尾巴,磨粉做香料的野猪牙通通倒进猪骨汤锅里面。
苏语一手搅动大勺,一手摇调味瓶,细细研磨的红辣椒粉纷飞直下,散发淡淡荧光的蘑菇干搅拌均匀,一锅“海陆炼狱炖”料理完成。
孙一接过绿光闪烁的骨瓷大碗,满满的汤汁香气四溢,据苏语说是魔化的程度越高,肉质越鲜美。
静静等待苏语吃完一碗再盛一碗时,孙一才抓起筷子。
“咦,你胃口不好吗?”苏语乘肉汁的间隙,瞥一眼动筷**汤底的孙一问道。
“那倒不是。骨瓷向来名贵,孙一只是奇怪苏小姐出门在外,何须如此破费。”孙一实话实说,反正在这直肠直肚的少女面前不必绕圈子。
苏语敲一下碗沿,发出“噌”一声脆响:“因为结实嘛。”
这倒也是。孙一小口啜饮汤汁,热辣,香浓。
待苏语连吃完三大碗,掏开葫芦盖时,孙一劝一句:“酒要少喝。”
苏语乜视孙一:“那就一杯。”顿了顿,满怀期待道:“午饭斗酒时,听长老们说,你会调酒?”
孙一确实会,不过他记不得在武夷露过这手。举目四望,原料不少,就调一杯逗她开心一下好了。
孙一从锦囊抽出一双橡胶薄手套和一支高脚杯,潇洒地鞠一个躬,这是他前世为数不多全情投入的爱好之一。
带刺的熊耳草,清新的榆树香叶,武夷特产茶芽,再加上鲜榨的山楂汁搅拌,以上是第一步,过滤。
得到这杯鲜血般醉红色液体,再加进魔鱼的眼珠,魔山猪骨的明胶,倒进半杯苏语自带的葫芦美酒。
大功告成。
苏语很不习惯地学着孙一用指头举起高脚杯凑到眼前,盯着沉到杯底的魔飞鱼眼珠,心里有点发毛。
这是报复吗?
鼻子嗅嗅,酒香味深入肺叶,爽得包包头的两个包子发髻都跃动起来。
干了!
“哈哈哈……呜呜”,先笑后哭,这女人怎么回事?
“我真傻,真的……怎么只要你调一杯啊。”苏语不甘心地捶地成坑。
孙一还能说什么,从锦囊里取出四个铃铛挂在草丛树杈上,一有攻击篝火帐篷营地飞敌意就会响个不停。
这些瑶池出品的小物件,孙一记忆中得自一座山洞的神仙姐姐白玉雕像。
没磕头千遍,他是直接一拳打碎蒲团,老实不客气把锦囊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按说明书秘笈挨个了解用处并掌握。
篝火夜话,和女孩子聊天,总比和领导打麻将有意思。
更有趣的是,苏语不问孙一的过去,也不问将来有什么理想,而是问孙一想不想提升装备的档次。
姑奶奶是很现实的。
苏语从荷包里翻出一尊带盖子的小小铜壶,造型古朴,看周身繁杂稚拙的花纹,估计有年头了。
铜壶可以炼化有灵气的兵器、护甲、步履、饰品,不管是仙用的还是魔化的,甚至包括有生命的非人生物。
不管是妖魔还是奇禽神兽、鬼怪精灵,通通吸纳进内,炼化成一股纯粹的原始灵气。
这股原始灵气的效用之一,就是灌注到兵甲鞋里面,让刀剑更锋利,护甲更结实,鞋子更轻便,甚至灌注到饰品里去的话,能让佩戴者出招更灵敏,闪避更迅捷……苏语称之:“注灵”。
这……这是电子游戏吗?还……是《轩辕剑》的炼妖壶?
孙一吐槽不能,这分明是逼着铜壶主人义无反顾走上披荆斩棘和万物生灵作对的不归路啊!
除了人和仙外,有灵智的妖精也不放过。孙一严重怀疑这铜壶的创造人不安好心,打造的是一条“吃人证道”的路。
也罢,眼前的疑问先放下。试一试也好,孙一解下嵌绿松石的束发头巾,递给苏语。
来武夷一年多不理发(其实是九天玄女喷的瑶池特效生发剂),孙一黑发及肩,他不习惯用金属冠,就选丝巾。
苏语摇一摇铜壶,食中二指弹弹,壶中的影像在二人面前展开一幅长卷似的画面:海鱼戏水。
有山有水,自成世界。
铜壶中的世界。
苏语打一个酒嗝,素手一拍铜壶盖。壶中世界顷刻大变:电闪雷轰,地动山摇,宛如末日光景。
两条魔化的獠牙银色大鱼被漩涡卷入,吞噬不见。
这和魔族的异能一脉相承啊——难道是魔族的宝物?不对,这种抢魔族饭碗的勾当,损人利己,应该出自哪个心眼窄小的正道大神。
孙一一双眼珠乱转,苏语掀开壶盖,将绿松石头巾扔进去,摇一摇。
“你想要头巾变得怎样?是让自己更轻盈,还是更有力气。或者,是灵力更充沛,更纯粹?”
孙一笑道:“我只希望脑子更清醒——有许多事,我好像都记不得了。”
苏语指点他:“把手按在壶子的双耳上,把你的希冀传递给壶子吧。”
孙一依言照做,嘴里问道:“壶子已经通灵了?”
苏语做个嘘声的手势,、嗔道:“集中精神,别说话。”
短短十几秒钟,壶盖自动打开又合上,绿松石头巾从壶口喷出来。
孙一系上去,感觉耳目的有效范围更大,远山的裂缝、溪底的捕食都无比鲜明出现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