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这回没有翻身爬起来，直接俯卧不撑，将脸转向跌坐姿势保持风度的赵先生：“古籍中有记载混沌本体的模样吗？”
赵先生没开口，背后阿玉撇嘴小声嘀咕：“我宁愿没见过。”
孙一叹了口气，死到临头，为什么自己还能保持这种轻松的心态。
相信武夷君“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的占卜预言，还是笃定自己就是主角，天命不死？
好像都有一点儿，但不是全部。
人形用犹如水晶之夜的玻璃墙哗啦啦大片破碎之后，五人有幸目睹混沌恶灵的真容：一颗像人心脏般跳动的黑影球。
在“禁魔之道”投射孙一眉心那束光，是圣人读取后来者记忆。如果不是邪门歪道，那就是看在大家都是正人君子的份上，存心要拉后来者一把的。
可是圣人没有料到，或者漏算这群人会在没有把握下就将阵法和封印分离，反而被混沌借助五人之力，打破禁锢自己的人形囚笼。
不错，混沌恶灵也利用了孙一一把。他们五人背靠壁画借力，也是《神兵玄奇》一个经典情节。
那个人形外壳，正是本体恶灵的最后一道束缚。
现在，恶灵，也就是那团似乎有心跳的黑色阴影球，露出一个胎中成型婴儿模样，向大王下手了。
被恶灵从身上飘过，或者说像是一艘气垫船从头到脚碾过一样后，大王，被石化了。
一条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汉子，被吸走所有的生机，毛发、肌肉、血液、骨髓……通通变成没有生命的石头。
第一个是大王，然后铁板怪，接下来轮到赵先生。
“孙道友，接着！”弥留之前，赵先生豁尽力气，将“落宝金钱”扔给孙一。
孙一就眼睁睁看着金钱落在他眼前，再亲眼目睹赵先生保持冷静一点点被恶灵吞噬。
出乎意料的是，明明混沌魔是按顺时针方向一个个吞噬生命过来。却陡然间一个转折，朝阿玉扑过去。
因为阿玉的方向，有新的敌人。
一把刀，一刀劈落。
混沌恶灵盘踞阿玉身上，刀插在恶灵的婴儿巨型脑袋上。
孙一叹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一枚芬芳的丹药从后面两根带着少女气息的手指送进孙一嘴里。孙一被扶起来，脊背靠在一团柔软而坚挺的胸脯上。
“孙一见过云凤公主，见过曼殊沙姊姊。请恕孙一无礼。”他确确实实只剩下说话的力气了。
“无妨。”云凤也没收起刀子，而是没再看混沌恶灵和阿玉一眼，直接绕过来，对着孙一道：
“我来了。在我成圣之前，不准你死。”
孙一只能应“是”。
云凤点点头，道“这次我救你，有条件。”
孙一苦笑一声，还能说什么，只有顺着云凤的话头接下去：“听凭公主吩咐。”
云凤抬起袖中的右手，指缝间夹着一串剑穗落在竖起的手掌前：
“这是凤羽剑穗，你看好了。将来在你面前出示它之人，你无条件听她吩咐，全心全意完成她交代的事，你可做得到？”
孙一连叹气都无能为力了，估摸着云凤公主想开了，想走老豆张昊天的转生历劫证道大法吧，不能拍胸脯就只好答应下来：“孙一遵命。”
云凤点点头，也不回头，淡淡道：“听了这么多，也该现身吧。”
“嘿，说破就不好玩了。”阿玉的声音随淡泊的影子出现，悬浮于插在混沌恶灵的刀子前面。
元神出窍，虽然不是多难学的高端法术，但从入门到精通的苛刻条件也是一道坎，非权贵富豪的世家豪族子弟学不来。
说了这么多。孙一口服的瑶池丹行药分解，四肢百骸受用无穷。当下多少也恢复点力气。
单膝下跪，庄重行礼：“风语白莲孙一，参见长公主。”
阿玉元神目视云凤，云凤还是古井无波，眼神分明写着：“我就知道”，“关我什么事”。
好一会，元神一个闪烁，出现在孙一面前，温言到：“起来吧。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还从我身上知道什么。”
“我没猜错的话，长公主你师承火云宫。”
“火云宫何人？”
“黄帝军师，上谷公·风后。”
风后八阵图，如雷贯耳。
阿玉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半分不错，山寨前的乱石八阵和方才扔出去的‘阙月阵’，只要姓赵的不傻，也能猜出来。不过，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你是怎样推理知晓我的身份。”
孙一伸手一招，一股劲风将“海之钥刃”收回。至于其余五件神兵，包括“神舞”，在混沌恶灵的人形破碎后就功成身退，再无影踪。
孙一手拄钥刃，说来话长，不得不拄定身体，开口道：“最早，是从铁板怪身上衣物的针线开始怀疑的。”
阿玉，不，瑶池长公主目瞪口呆。
云凤事不关己，还是那副万年冰块三无脸。不过好奇嘛是女人的天性，戒不掉，她也向前一步，倾听孙一的见解。
“铁板怪的上衣，针线活计比大王更细致。本身就不符常理，请恕孙一冒昧，玉公主对大王，不，或许对大王和铁板怪来说，只是做了一个温馨的好梦吧。”
长公主眼皮微垂，淡淡答道：“不错，仅仅一个幻术法阵而已。在你来一个月前，他们做梦醒来，就坚信我是他的女儿，他的未婚妻。”
孙一似乎有点感慨：“他们的情意，却是真实不虚……大王和铁板怪身上的衣物，应该不是出自你的手上。既然能让他们做梦，针线活计相信公主还不屑为之，是蓝花楹的手笔吧？”
阿玉公主鼓掌，可惜是元神，没有声音。
“瑶池的针线活，一向由蓝花楹一手包办。飞针走线，虽说大同小异，可细微曲折之处，每个人总有自己一套熟习而流养成的习惯定法，孙一称为‘手迹’——连我身上这件，也是如此。”
瑶池出品的成衣，怎么会出现在两个蝼蚁身上？不由得孙一不怀疑。
孙一感觉搀扶自己的曼殊沙手下一松，下意识前倾，果然之前用钥刃拄地的主意没错，没摔个仰八叉。
曼殊沙面上微热，赶紧调整心态，再次稳住阿一，听他叙说：
“铁板怪上瑶池贺寿，相信也是长公主的谋划之一。虽然转了一道手，铁板怪总要穿新衣见人的。而大王是为采茶，旧衣贴身不说，说不定还有感情价值，是以两厢比较，大王的旧衣针线活不如铁板怪的新衣用心。”
“那又如何，你也知道石娘染病深重，或许我身为大王的未婚妻，照顾病人要紧，没得花几分心思在缝衣上，也是情有可原。”阿玉思维缜密，先补上孙一的漏洞。
孙一却坚定摇头道：“说不通。你也知道在你的梦之前，大王身边还有一个倒追男的阿音。更何况我先入为主，从人心的角度推断：一个月来的相处，你对他们付出的爱情和亲情也有……感动之处。若我没猜错的话，是你留心吩咐了蓝花楹针线上要用心些。”
“你连我说的话都……”阿玉元神不由自主闪到一边，无言以对。
她确实在蓝花楹缝制铁板怪的新衣时，随**代了一句大同小异的话。甚至当时还暗暗嘀咕了一句早知如此大王的衣服也要改改……
曼殊沙的手，有点发烫。孙一的后背传来一阵温暖。
“素女，你教的好徒弟，我很满意。”
这威严而柔美的女声是？
金母娘娘。
孙一忘不掉，早就在灵魂深处留下印记。
“多谢娘娘赞赏，素女代他谢过。”这，师傅九天玄女也来了。
两道人影，施施然从入口漫步款款走进来，风姿绰约。就像名模明星，走在大街上就是焦点。
金母一眼扫过当场，最后定在盘旋不定的六条龙上，问道：“食仙花也是瑶池一个机缘，你二人准备如何采撷？”
云凤亮出一把剑，一看就是打铁铺子的地摊货。
长公主则娇嗔一声：“母后都问到这句，自然是要亲自出手了，何劳妹子动剑屠龙。”
云凤顺手把剑插在地上，退到一旁。
心外无物。
很好，看来孙一的《不射之射》没有白白浪费心血，这丫头进境一日千里。
孙一睁大眼睛，这将是他来到九州界第一次亲眼目睹圣人级别的出手，绝对不能错过。
瑶池金母亮出金护甲套，这次她身上的行头光泽依旧亮丽，金首饰去了一些，毕竟是出行在外，轻便为要。
金母高高跃起，伸手去抓每条都比她身形足足大上十倍的六龙，也就是龙纹玉器的变体。
圣人对食仙花免疫，因此金母毫不犹豫用上了一门顶尖儿法术：只手擎天。
一刹那间，仿佛孙一眼花般，六龙缩小形体，在金母掌心跃动，一如孙猴子跳进如来佛掌心。
对了，封神世界还没有如来佛。
九天玄女等金母捏紧右手揣进左袖，上前两步打开随身携带来的玉锁锦盒，飞身跃起一个翻身，将食仙花装进盒子里，隔绝它与外界的联系。
直到现在，孙一像被蚊子吸血般源源不绝被抽走灵力的感觉才告消失。
金母浅浅一笑，道声：“走吧，走出太初之地已无镇压之必要，一时半刻即崩塌。”
红叶半扶孙一，跟在云凤身后，以王母为首鱼贯而出。
待王母一行人消失在洞门结界后，一个幽幽的磁性男音响起：
“妹妹，你的卜算真准，不愧天下第二……孙一小友，我们一定会再相逢的，一定。”
赵先生的石像先是从顶心到脚底不断延展出四道裂纹，渐渐扩散到全身，最后“噼啪”一声爆响，赵先生纤尘不染，迎风独立。
腰间的木偶，破碎四散，不可修复。
赵先生抬眼看去，这个空间确如金母所言在坍缩，壁画离他越来越近，当下也不再迟疑，探手从混沌恶灵的尸身一阵摸索，不久便有所获。
赵先生飞快将取出来的珠子贴身藏好，运起法力如离弦之箭射出洞来，心里念道：“定海珠！孙一，他日有缘再相见，我赵公明必定给你一个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