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明日同其他族商议一番,你可要来啊。”
罗刹女拱手,她才不管阿修罗王看不看得见,她道:“我会让人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被放逐在这儿。”
阿修罗王走了,走前低声道:“谁让你自我放逐的。”
所有人都走了,罗刹殿孤零零的立在平野上,谁也不知道这这天生该带着男人下地狱的美人为何要自我放逐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
所幸她自己并不觉得孤单。
许青青没急着回无念城,反找了一处山洞潜心修炼,待又提升一个境界方才离了山洞,离了山洞她亦不急着回无念城,她以山洞为点走向妖界各族聚集地,有勉力支撑的自然也有安乐度日的。
她一次次潜入那些勉力度日的族内化名曾柳为其族长出谋划策,与天兵天将交手中互有输赢,后来她赢得不少,就这样一步步折服族内各妖,待危机解除后又托词有事离去,如此反复,倒救下来不少妖族。
而对于安乐享受的妖族,她亦以曾柳之名潜入,若是迫不得已,她自有妙计破了这难堪局面。若是举族皆叛,那么举族难逃死字。
于是,时常一族主事之人皆亡,换上的都是旁系才俊,甚至不时一族皆灭。按说许青青将其血肉魂魄用玉瓶化为滋养灵液,这事旁人不应知晓,奈何百族族长私下互有联系,好暗通曲款,由是给许青青造成些许困难。
又七十载,妖界百族整治一清,各个都定服了她,许青青于是对各族坦言身份,不用多言,百族族长已商研前去同无念城汇合,许青青嘱咐小心过后再次离去。
许青青这次确实是回无念城了,城外打仗,群妖勇猛却进退有度,越发像一支合格的军队,城下已没了许青青当年嘱咐留下的用来震慑逃跑妖族的士兵。
她隐个身大摇大摆的走进无念城,无念城当然比不上当年繁华的时候,比起数十年前都要残破不少,城里有伤兵,伤兵不少,脸上却挂满了笑,丝毫不见她离去前满是怨气的模样,她心中暗暗赞赏了一下。
一路走进禁宫启明殿,她途中触发不少隐藏阵法,这阵法是她当初让设的,如今一个不小心倒让得这阵法弄得有些狼狈,绕是她也不由微微哂然。
她推开宫门,还未踏进去就再次看了一眼牌匾名,她没走错,她却在怀疑,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坦胸露乳、大腹便便的光头和尚,笑如弥勒,熏熏然。
许青青扶额,她自信不是个在乎皮囊的人,但这若是寂空,她宁愿没回来。
她走过去,一步一换,待走到床前,她身上红衣成了青袍,束发换成发髻,清绝艳艳,数十年的忐忑生活让她多了几分沧桑,看上去神秘不少。
她跪坐在地,单指搭在其手腕上,微皱眉,左手全搭上,一时辰过后,仍是皱眉。
胖和尚开口了,一开口全是味,熏得许青青不着痕迹往后坐了一点儿。
他说:“寂空不在这儿。”
许青青有太多东西想问,她站起身,招来一杯茶,一口口抿着,就是不说话。
胖和尚坐起来,摸摸肚子,拿起旁边葫芦喝了口,摇头晃脑道:“不懂啊,还是不懂。”
许青青索性招来棋盘,棋盘、棋钵悬空,她虚虚而坐,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左右拼杀。
胖和尚见她不理,打个嗝,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什么?”
“我问什么你都说?”
许青青放下一枚黑子,如是说。
胖和尚诧然道:“不然呢?”
许青青又放下十枚棋子,喝口茶才稳稳问道:“寂空现今如何?”
胖和尚笑嘻嘻道:“好啦,全好啦。”
许青青又问:“怀贞又如何?”
胖和尚揉揉鼻子:“好,好得很呢。”
许青青觉得这和尚小动作又多说话又爱重复,印象却比之前好了不少。
没什么好问的,她安心下棋,殿里除了咕咕喝酒声安静无比。
胖和尚咂咂嘴,将葫芦倒过来,最后一滴流出,落地前已经进了和尚的肚子。
他说:“和尚除了喝酒就爱讲故事,和尚现在没酒喝就给你讲个故事。”
许青青下棋中还有闲心作出个请便的手势。
和尚当然要讲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说:“曾有一颗佛珠遗失在泥濯里,整日熏着七情六欲竟开了灵智,无意中被一个富商女儿拾去,佛珠才平安度过化形之劫,后来那女子化为厉鬼,要受雷劈之刑,他散去所有只为换你一场无功无过的轮回。”
“你说的他是谁?”
许青青很镇静,镇静到捋捋散下发丝。
胖和尚一直笑,没有丝毫被打断的不悦:“寂空,怀贞。”
“寂空和怀贞。”许青青闻言一惊,手顿在半空,又重复一遍才放下棋子。
胖和尚懒得说话,坐在床上直打瞌睡。
许青青勉强落下三子便再坐不住,散了棋盘,奔出殿外两步方退回来,她很恭敬,执礼询问道:“请问前辈,他们在哪儿?”
“他说他好像要去劳什子佛界。”胖和尚好啊,不爱打机锋,但胖和尚就真不爱打机锋么,未必是。
许青青闻弦歌而知雅意,答谢,恭敬退出,一出殿门速度快上不少。
胖和尚取来北海之水灌入葫芦里,明明是水,明明没有一丝酒味,偏偏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喝的是酒,真是奇怪至极。
他抓抓脸,脸上留下四道红痕,他像是喝醉了,口里含混不清道:“当年你救他一命,后来他还你一命,兜兜转转,纠纠缠缠,这么多世你们非但没结了因果反倒牵扯的更深,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这情啊爱啊我还是不懂。”
许青青当然知道那胖和尚说的是哪儿,不费多大会功夫已快到与佛界相连的那扇门,越是靠近速度越慢,她已经看见了一个人,但她却不敢确认。
一身裁剪合度的素色绸缎,上有暗纹银竹,三千青丝用同色发带束着,一柄银枪在手,端是豪气万分,他笔直靠在一株桃花树上,桃花树上桃花开得艳极,用血喂出的桃花焉能不艳,地上是森森白骨。
桃花落下,落在他肩膀上,他取下桃瓣,印下一吻,余下的桃花盖在白骨上,露出莹莹一点白,多情又无情。
他吟道:“美人应是桃花生,桃花尚比汝多情。
可怜桃花日日落,历历情人挂目前。
与卿缔尽同心缘,可怜此生缠绵短。
愿有来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从此不再修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若以此心来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惊才艳艳绝世智,机陷犹堪制我身。
欲倚绿窗伴卿卿,颇悔今生误道行。
有心持钵丛林去,又负美人一片情。
静坐修观开法眼,祈求三宝降灵台。
观中诸圣何曾见,不请情人却自来。
入山投谒得道僧,求教上师说因明。
怎奈相思无穷时,意马心猿念卿卿。
曾虑多情污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连三遍。
他瞧见她,扬唇:“你来了。”
许青青却感到陌生无比,怀贞也好,寂空也好,从不是这样的人。
她只能问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这诗?”
他边说边逼近,呼吸里全是桃花香,他说:“师父教的,若以此心来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可我既不想成佛也不想不负如来,恩。”
说最后一个字时,他的唇已在她唇上摩挲,一股热从嘴唇传遍全身。
她神志混沌开来,只记得他的眼一如最始,黯黑幽深,瞧进眼底便出不来,她好像更晕了,像喝了几百斤酒,这下让她出来她也不出来。
她清醒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只记得自己被放到在地以及自己热情的索吻,身上不痛,境界至此,只要不是魂飞魄散肉身会慢慢调养。
环顾四周,白骨不见,通往佛界的门上被血迹沾染,看不出宝相庄严,只有血腥,寂空已消失,说不出什么滋味,她驾云而归。
她从高空而降,青袍成红衫,发髻束尽,落在无念城上,雷将军褪去之前青涩,越发沉稳。
他按剑单膝而跪:“拜见女帝陛下。”
这一声极大,哪怕看不见他跪的,都知晓被他们气走的女帝终于回来了,气势兀然一震,打得天兵天将连退两里。
她虚虚扶起:“雷将军不必多礼,坚守至今辛苦了。”
雷将军顺势起身,恭敬道:“不过百年,不值一提。”
原来许青青曾在那处山洞一闭关便是三十年,三十年不多,尤其境界如此难提,妖精后期提到大圆满所需就不止三十年,她从妖帝后期提至大圆满才用三十年已是聪慧逼人,只是妖界如此危急之时她却做出这样举动,也不知她如何盘算。
她问:“佛界如何?”
雷将军提起这事对许青青赞赏道:“陛下带回来那和尚一个人就堵住了佛界来这儿的大门,那帮子秃驴可没几个能来,我们危机减了些。”